受伤的车夫得到了一笔丰厚的银子,被买走了他的马跟车。
他留在茶棚中,看着自己的马车塞满了人,取代了他的老四坐在车辕上一甩缰绳,马车就跟在忠勇侯府的马车后跑了起来。
马车里,余娘披着一件披风,指尖揪住了顺滑的布料。
原本以为将生死置之度外以后,她的心就不会再受外物影响,可此刻看着车厢中金相玉质、轩然霞举的两人,她就不由得感到自惭形秽。
然而,出身忠勇侯府的风公子对她没有半点看轻,出身清贵世家的谢公子待她也如寻常。
精通大齐律法的谢长卿一面手执笔墨,为她写下状书,一面向她询问一些细节,温雅和煦的嗓音让余娘渐渐找回了平静。
当马车开始接近城门的时候,这封出自谢长卿之手,为她、为江南那么多冤魂所写的状书,也已经成型。
余娘识字,她接过了这封状书,看着看着,就眼眶发红。
而谢长卿则又摊开了另一张纸,开始落笔,写下一篇祭文。
这祭文在方才写状书的时候,就成于他的胸中,祭典的是将这些罪状收集起来的红袖招姑娘,还有拼死将它们送出江南的三义帮义士。
他是横渠书院当代第一人,文采何其风流,更兼心中有着一股义气,满腔怒火。
一篇祭文洋洋洒洒,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风珉看着好友铁画银钩的字落在纸上,力透纸背。
他在旁亲眼见证这篇祭文成型,心绪也跟着文字起伏,真切地感到了好友的悲悯之心。
余娘是这桩大案的幸存者,她选择站出来,带着这些罪状来到京城,站到众人的目光之下,要接受的就不仅仅是审视,更会被同她遭遇的一切联系到一起,被迫揭开身上的疮疤。
谢长卿的这篇祭文站在她的角度,以她的口吻道出一切,写的不光是江南之乱的真相,更写出了她信守诺言,不畏死亡,带着罪状从江南一路走到京城的九死一生。
字字句句,立起的是一个无惧风雨、无惧死亡的奇女子形象。
只要传开,众人在看到她的时候,所能想到的第一印象就是祭文中所写的她。
就算翻出她在江南黑暗中的过往,给她所添的不过也是又一重的光芒。
所有不堪,所有的伤疤,都会化作她身上的勋章。
而以书院第一人之名,长卿写下的这篇祭文是一定会传出去的。
只要是看过、读过的人,都会被直击心魄,不会忘记。
但是,风珉深吸一口气,这不会是帝王、朝堂所愿意见到的。
好友为平这不公,准备付出的比他所想的要多。
谢长卿落了款,放下笔的时候,马车正好停在了城门外。
祭文写成,谢长卿没有让余娘看,他只是抬头,向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好友笑了一下,对风珉说道:“我总该做点什么。”
城门外,守卫一见到忠勇侯府的马车,立刻迎上前来。
听到外面的声音,余娘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风珉以眼神安抚她,然后抬手掀开了马车帘子,露出了自己这张通行无阻的脸。
“小侯爷!”
上前来检查的守卫看到他,立刻行礼。
风珉把自己的令牌抛给了他,等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又随意地抬手指了指后面那辆装满被捆成粽子,又堵住了嘴的禁军的马车:“后面那辆马车也是我的,装了一车的牲口,要检查吗?”
“小侯爷的东西,自是不必。”
守卫军笑着,两只手把他的令牌递了回来,然后示意身后的手下放行。
马车从他们面前经过,听见里面传来“唔唔”的闷喊,城门的守卫也是眼观鼻,鼻观心。
小侯爷说里面是牲口就是牲口,没人会去找他的不自在。
见这样顺利就入了京城,无人搜查,余娘松了一口气,心中更是攀升起了希望。
京城很热闹,江南的大案从传到皇宫再传出来,已经过了几日,京中文人士子在酒楼茶肆谈的事情又多了一项。
付大人遭到劫杀的事还犹在昨日,众人的神经很敏感。
朝中也争执了几日,江南的大案究竟要如何处理。
漕帮毕竟是在先帝的主持与特批下组建的,地位特殊,这几十年来在运河上发挥的作用也很强,该怎么处理,由谁去处理,都是问题。
在马车路过一间热闹茶肆的时候,谢长卿让车停一停,带着写好的祭文下了车,朝着里面一群正在争论不休的文人士子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