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飞闻言正要侧耳细听,却突然轻“咦”了一声——原来他仍压在身下的冰骆驼不知道受了些什么刺激,猛地一昂头把他掀倒在地,单飞脑中灵光一现,面露喜色:“阁下,来的是蛞蝓!”
原来这蛞蝓生活在地底,眼睛耳朵皆退化了泰半,探路全凭借两根感温的触角和先行者留下的嗅迹,因而方才发出的声音并不会将它们招引而来。蛞蝓喜好群居,单飞所驯服的冰骆驼刚才正是被同类的气味吸引而坐起。这些蛞蝓攻击性并不强,常人若不走入它们的领地不会遭到攻击,在这个充斥着残暴的冰下王国,这群蛞蝓的习性可谓温驯。
单飞轻声讲这番说道解释给宁歌听,而后一拍脑袋:“哎,我怎么忘了还有这个。”言毕从怀中掏出个物事,轻轻一晃,那东西便散发出些许莹莹青光来。宁歌好奇地看了几眼,那东西看上去似石非石、似玉非玉,触手冰凉,青光柔和明亮,却只能照亮一臂方圆,一臂之内纤毫毕现,光晕以外只有一片黑暗。
这东西似乎并不难得,单飞随手抓出一把,往黑暗中那群生物的所在投了一块,果然是一群蛞蝓,不过它们对近在咫尺的青光视而不见,一个接一个慢吞吞地爬向了远方。宁歌借着烛玉的微光数了数,不多不少恰好二十七个。
单飞笑道:“咱们且跟着它们走出这洞穴再说不迟。您也别担心,待天亮了我们就去寻清随阁下,要说熟悉这冰原地下国,我单飞说第二,可没人敢说第一!到时候等暴雪过去,我再送二位阁下回桑格尔。”
回桑格尔?就算不为了系统强制发布的任务奔波,宁歌也没想到过要回去。九州结界、暴雪、地底的猛兽,这一切之间似乎存在着什么微妙的联系,新奇之处更是远胜此前所见所闻,让宁歌忍不住想一探究竟。至于可怜的小侍女清随,宁歌早已把她抛去了脑后,甚至松了口气。她不清楚如今的世界同心魔的无尽轮回有什么差别,因而在人前尽量假惺惺地装出同以前一般无二的模样,侍女不在身边,倒省了她不少力气。
单飞见宁歌不答话,只道她想起清随不免担忧,暗怪自己不会说话,顺手拍了拍坐骑冰骆驼,生硬地转开话题,“阁下大概还从未来过这等地方吧?京城繁华,北境自然无法相提并论,可论自然风光,小的还从未见过比这冰原地下国更为——”猎人抓耳挠腮的也想不出什么贴切的形容,“总之就是气派!这么气派的地方,除了北境冰原,小人打包票,别的地方都看不到!”说着催促座下的蛞蝓引路,沿着那群蛞蝓的嗅迹走出了方才掉落的坑洞。
宁歌晓得猎人误会,却也懒得同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解释,又问单飞讨了几块烛玉在手中把玩:“这黑咕隆咚的地方能有什么景致?何况我们如今在地下,天亮不亮的都没什么区别,有这烛玉倒是方便不少。你受了伤,先休息一会儿,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尽管说,等你缓过来了,我们再找清随不迟。”
单飞“哎呦”一拍脑袋:“也怪小人说得不清楚,阁下可能是对这冰原地下国有什么误会……您难不成以为这边就是这幅暗无天日的样子?”
“难道不是?我倒也曾去过些所谓洞天,无非是山里有个土窟窿,天光好时看着倒也不错,可惜透光的漏雨,不透光的又太暗。”
这倒把单飞逗笑了:“大人,您看,马上天就亮了。”
这地方无星无月,他怎么知道天要亮了?
宁歌撇开心中疑惑,顺着他手指朝东看,恰好被一点耀目的金光刺痛了眼睛,受到光照刺激的双目流下泪来——可她一点都不想眨眼。
一轮金乌从冰与天空的交际处一跃而出,初升的阳光透过微蓝晶莹的冰层直贯而下,在光滑如镜的冰锥上来回弹跳,阳光将冰锥染上火焰般的颜色,映亮整个地下世界。一丛丛冰柱和一棵棵色如钢铁的树木好像刀锋狼牙一般直刺苍穹,撑起他们头顶上的那片冰原,一时分不清何为冰、何为天。丛丛铁木上栖居着大片菌植,见光就长,铺开浅绿色的菌裙,只听“噗噗”爆响绵绵不绝于耳,菌类似乎已经生长到了极限,伞面蓦地撑开,背面的菌褶中爆出十几颗绿莹莹的孢子,那孢子如有意识一般在几颗菌类的伞盖之上弹跳几下,落在树上时又已成了一株幼小的菌菇,在阳光笼罩下,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好像铁木张开了碧色的树冠。大片碧色沿着头顶的冰面铺展开来,在宁歌所站的地面上投下一片片绵长的阴影。之后就是冰面碎裂的“咔嚓”声,原本夜晚蛞蝓爬过的冰晶嗅迹在阳光照射下迅速地碎裂、溶解,“铁树树冠”上落下的孢子遇水而发,在灰黑色的冻土里好像生出根芽的浅绿色草坪,不过几个呼吸,就将这个仅有黑色与蓝色的冰雪世界点缀成了一片青碧色的森林。骤然受热的冰锥雾化,氤氲的雾气蒸腾,宁歌只觉得仿佛行走在云端仙境。猎人哎呦一声,急急忙忙催促着蛞蝓躲到铁树下的阴影里,随着气温升高,这头原本威风凛凛的冰骆驼看着有些萎焉。
宁歌被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景致惊得失语,好在此时强光稍微减弱了些许,她擦了擦受阳光刺激涌出的眼泪,冲猎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确实是——壮丽,倒让你见笑了。”
单飞这时候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可不是嘛!我爹头一回带我下冰原的时候,可把我惊得下巴都掉了。”
宁歌此时才有机会借着天光打量了下猎人脚上的伤处,却见一片鲜血淋漓,猎人大概方才摸黑稍稍做了些处理,粗略地用布条扎了扎,可到底伤得重,此时一片黑黑红红凝固了的血迹,歪歪斜斜地倒在蛞蝓身上,显是走不动了。
此地比自己所想象的更为奇异,猎人无疑是如今最好的帮手。宁歌不由蹙了蹙眉:“这地下可有什么伤药?若不方便尽管说,我替你去找,这伤口如果不好好处理,将来怕是得留下病根。”
猎人倒是满不在乎:“嗨,我们可没那么金贵,平时磕着碰着的多了,这不过是点小伤,您看我这冰骆驼,它的唾液就……”
“你腿脚不便,暂且在此处休息会,附近可有什么吃食?大略跟我说一下怎么找,我去去就回。”宁歌看了看猎人身边的大型鼻涕虫,大概知道了他所谓的治疗方式,不想浪费时间,打断了猎人的细致描述。
单飞也晓得自己失言,红了红脸,这才想起面前这人是位贵女,容不得自己言语冒犯,挠挠头:“阁下身份尊崇,实在是折煞单飞了——您不必担心我的伤,我有冰骆驼代步,怕是走得比阁下还快些。这地下国地形错综复杂,容易迷失方向,走散了更是麻烦,不如让小的当先引路,顺便沿途为您介绍一番,反倒安全不少。”
宁歌颔首:“也好,方才我们从南方而来,清随的冰骆驼朝东侧而去,大约比我们两个下来得早一些,不如往东南方寻一寻,兴许路上还能遇上清随。”
“还是阁下想得周到——且随我来,小心脚下,别踩着那些菌菇便好。哎,你这家伙,倒是快些。”单飞说着顺手从旁边的冰锥上取了一小截冰块,贴着冰骆驼的额头催促。
“我倒是还未见过这种颜色的菌菇……它有毒么?”幸好上头的菌植挡住了泰半阳光,宁歌踩着湿滑的泥地,看猎人小心翼翼地指挥着看上去精神不振的蛞蝓在阴影里前行,不由好奇。
“毒倒没有,不过这玩意,一被碾碎就会放出些致幻的瘴气,平日做做白日梦倒是没事,在这地下国里位面却危险了些,京城里倒还真有不少达官贵人出高价收这个,他们管这东西叫离魂引,我平日里下这地下国,除了驯服这四头冰骆驼,就是靠采集这些菌菇为生了。唉,可惜了那三头冰骆驼……说起这冰骆驼啊,它们不爱阳光,多晒一会儿怕就晒干了,得不停拿冰块吊着才行。所以阁下白天见不到做完那种成群结队的蛞蝓——太阳一出来,它们就躲到下层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