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歌同其他人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怪物干净利落地剖开谷雨的胸腹,取出白森森的肋骨,将青绿色的菌植种满肺叶和心脏,又从丹田取出那枚“道种”,揉碎了同她大师兄的捏成一团,托在手里把玩。
可她仍未死去。
第一日,菌植代替了鼻腔,在她的胸腔上长出两张绿森森的巨口,攫取着空气里一分一毫的养分。“吸——咻——”怪异的声响带着不详的意味,却是她仍活着的确证。
第二日,菌植透过喉咙扩散到了五官,从少女的七窍里疯长而出,那怪物在这天特别上心,时时照看,持一支狼毫,依着菌菇生长的情况在少女尚且白皙的酮体上勾勒出些玄奥的咒文与图案。
第三日,她终于成了同她大师兄一样的人形绿植。那些植株扭曲出一个怪异的弧度,朝着怪物的方向,像是朝拜君王。
于是天之骄子们终于明白自己的境遇,安顺乖巧起来,一点声息都不发。
没有人知道下一个被怪物开胸剖腹的是谁。
这些玄道宗门人原本标榜着同门亲密无间,此时虽无人说话,却自发泾渭分明地沿着那个怪物,坐成了两簇。
在宁歌看来,这群不过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原本也只是一群孩子,而一群聚在一起的幼兽,即使在师长的约束下伪装出亲密无间的表象,一旦遇到危情,展现出的仍是天真而残忍的本能。
离宁歌较远的那一簇里,六个人众星捧月般地围着那位修为最高的大师姐云屏,她虽面有哀色,却勉强保持着镇定;较近的这一面只有芒种、白露和霜降三人,约莫是同云屏不那么熟稔,只好坐的离宁歌二人近些,靠人数给自己一丁点可怜的安全感。
可宁歌并不觉得那个怪物会关注兔子们的抱团。她甚至不太害怕——假设这个怪物只是喜欢种花,那这些入道数载的身体作花盆,显然比她这个不过五感通达些的凡人来得肥沃。
何况这怪人并非无懈可击。
他在杀死谷雨之后,再也没有用过右手。
在那群道门天骄在怪人的结界里寻觅破解之法的时候,宁歌同单飞也没闲着。
他们在找谷雨的遗物。
猎人发现谷雨随身背着的药篓是在第二天,他爬上铁树将挂在枝头的竹篓取下,丢给宁歌。
宁歌翻开药篓,却只发现些早被清空的瓶瓶罐罐。
芒种在来此处的途中说过,青木院专精医术,因而有资格参加试炼的仅谷雨一人,可谷雨被选中并不是因为她的医术。
她是个毒师。
结合清空的药篓、怪人再没显露过的右手、谷雨死前那怪异的笑容,毫无疑问,怪人接下谷雨以性命为代价的一击,远非表面看上去的这样轻松。
怪人似乎玩腻了两株人植,又将揉成一团的道种劈成了两半,塞回原本是丹田的部位,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宁歌不自觉地屏息。
刚才那一瞬间,她过分敏锐的视觉捕捉到,原本被称为大师兄的那株人植,手指微微颤动,好像方才从沉眠中苏醒,无意识地握了握拳,又很快松开。
他的指尖上,一滴雨露循着震颤落到泥地的水洼里,滴答的一声脆响。
在场之人都睡得浅,一听响动急急睁开眼来,却见那怪物优哉游哉地朝人多的那面走去。
七人顿时慌了神,年龄最小的立冬更是哭出了声——可也只是一下,就又压抑成低低的啜泣,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掉,生怕引起那怪物的注意。
人群正中心的云屏苍白着脸,牙关咬得死紧。师弟师妹们都在看着她,啜泣的、苍白的、颤抖的,都是她从未见过的绝望模样。
可他们目光里躲躲闪闪的,仍暗藏着一点企盼。
是了,她是他们的——师姐啊。
她当然知道他们不想死,更知道他们企盼着什么。
那怪人更近了些,云屏强撑着站起来,腿一软又跌落在地。
云屏还记得师父送他们出山的那天,北境是个难得晴好的日子。师父看着他们这群小辈,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一拍好像又给了她一点力量。
她唇色青白,又站起身,这次站得倒是很稳当,只有紧握的拳头还在微微颤抖。
她先是转向哭哭啼啼的师弟妹们,斥责:“哭什么?我们玄宗子弟,秉仙人福泽而生,纵然身死也当是奉持天命,无憾亦无愧。”
她直视着那个怪物:“我这些师弟师妹尚且年幼,你若要杀,杀了我便好,只求你放他们一条生路。”
她穿了条碧色的衣裙,袖口颤颤巍巍地抖落一点方才落下的雨水,不知从何而来的柔韧力量承托住她,让她看上去像一棵风中的翠竹。
怪人歪着头看她,倒真凑近了些,把手搭上她的肩膀。
“仙长所求之物,只有我能给,您又何必为难我这些师兄师姐。”这次站起来的是白露。
怪人扭过头来,也看不出开不开心,手还搭在云屏肩膀上未放开。
宁歌眼尖地看见白露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一个决心。
“仙长带走大师兄,又取了谷雨师姐的道种,无非是想知道我玄道宗的道种之秘。这东西在玄道宗门人眼里算不得什么秘辛,此次试炼的监察者又是正道宗派出,量他们也不敢监守自盗。所以您不是正道宗的修士,也不是玄道宗的修士。”女孩子轻轻柔柔的嗓音像带着些奇特的韵律,让周围的人不自觉地平心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