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大胡子连长,正连比划带讲的买着安南人的鸡,这地方离国境线近的很,两边的民众平日里互相串个门通个婚,再正常不过,因此沟通起来,并没有难以逾越的鸿沟。
再说了,边境线上,哪有什么纯种的夏人、纯种的安南人,往上数上几代,谁家还没个外国姥爷了?更何况,两百年前,两国本是一家,要不是那时的摄政实在是窝囊,现在的安南还是大夏十五州之一呢,两方的民众车同轨、书同文,操着同样的夏音,哪里用得着打仗?
只是那间大屋的女主人,穿着格子裙,她人长的小小的、瘦瘦的,远远地看着很像自己的一位故人。
是她吗?不可能的,她一介平民,怎么可能跑到敌国的土地上?一定是自己多虑了。
水花翻滚着芋头块,应该是快熟了,姜南歪倒在铁锅旁,懒懒的不想动弹。连日征战不休,他的身体早已疲劳到了极限,急行军时还没感觉,一旦停下来就感觉浑身酸痛脱力。
意识还在清醒,眼皮子却已经越来越沉了,身体慢慢的不听指挥了。锅里的水汽被风吹来,吹在脸上,暖暖的,痒痒的,就像是她在自己耳边说着悄悄话。
开战前,连队驻扎在距离边境线很近的一个琼族小村落,那里有个琼族的姑娘被蛇咬了,是姜南把她救了回来,自打那天起,那姑娘总是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站在军营门口等他。
那姑娘小小的,瘦瘦的,爱穿格子裙,和当地大部分的姑娘一样,后来姜南才知道,她叫阿阮。
那姑娘的眼睛可真亮,腿可真白,就像莲藕一样,一捏都能掐出水,一想到这,姜南的脸就臊的通红,这就是谈对象的感觉吗?对了,她说她还有姥姥,还有舅舅,他们住的还要更靠南,更靠南啊,那就是边境线上了,自己现在把安南人打回去了,姥姥他们终于安全了。
开拔前,阿阮抢走了自己的一支钢笔,然后不由分说,把什么东西缝到了自己衣领上,她缝的是什么来着?好像是一缕头发。姜南摸了摸领子,才发现那里的布料早就被弹片豁开了,姑娘的头发连带着脖子上自己的一块肉皮不翼而飞,脏手碰到了伤口,龇牙咧嘴的疼。
算了,不找了,反正马上就要回去了,回去后再找她要就是了。
等回国后,自己立马申请退役,脱下这身军装,完成团长的遗愿后,就去找那个姑娘,娶了她,留在那个琼族小村子里,种种地,喂喂猪,男耕女织,再生上几个胖娃娃,平平稳稳的过完这一辈子。
不要枪林弹雨,不要血肉横飞,老子已经把几辈子的仗都打完了,以后再也不打了。此时的姜南,比任何时候都想家,也比任何时候都想成家。
迷迷糊糊,应该是睡着了,哪里打枪?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溅了自己一脸。
“敌袭!”
嘶哑的示警让姜南的睡意全无,他睁开眼,发现孟川椒的额头开了个大洞,红的白的淌的四处都是,他整个人像是被重锤擂了一下,直愣愣的仰在地上,浑身抽搐。
他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身上的抽搐,只是神经线无意义的条件反射。
王兵坐在孟川椒一旁,脸上全是血,他抹了一把脸,然后就那么傻乎乎的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双手,子弹擦着他的发根打烂身后的柱子,打穿了他的水壶,里面刚灌满的水汩汩的流出,他犹自不知躲闪,显然是被彻底吓傻了。
姜南一把把王兵扑倒在地,拉着他滚到了茅屋的后面,贴着地面闪出半个脑袋,观察着战况。
袭击是从北边那个大屋里传来的,是挺机枪。连长用自己的手表换了女主人一只鸡,对方却在他转身离开时,从他背后开了枪,连长倒在台阶下,眼睛睁得大大的,那只公鸡挣脱了他的手,咕咕叫着跑进了丛林。
散在了村外的老兵,听闻连长的死讯,一个个杀红了眼,嗷嗷叫着开始反冲锋,却又被弹雨一个个扫倒在地。
没人能想到这座被仔仔细细搜查了数遍的屋子里,竟然还藏着敌军,他们进门时,屋子里明明只有一个躺在床上等死的老人,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主人,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原本横七竖八散在广场上正在休息的大夏残军,被突然冒出的火力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多人在睡梦中被夺走了生命,剩下的人则被压制在各个角落,没法探头。姜南看到一个兵试图对着大屋进行火力压制,却被流弹击中了肚子,躺在地上哀嚎。
这支疲兵,原本就人困马乏,且大半都是伤员,现在被人有心算无心,一时落入下风。
“你中弹了……”眼见王兵惊恐的看着自己,说话都不利索,姜南摸遍全身,发现中弹的是自己的左臂,刚才没感觉到疼,现在撕心的痛楚却令他几乎站立不稳。
左臂废了,姜南干脆把步枪塞给了王兵:“用手榴弹炸开烟雾,叫上所有能喘气的,保持火力压制,我去端了他……留两个人戒备着其他茅屋,安南人可能有地道……还能打枪吗?掩护我。”
姜南晃了晃王兵,让他不再哇哇乱叫,然后拿起了一包手榴弹,趁着机枪换弹的间隙,冲了上去。
敌人火力点挑选的位置很刁钻,稳稳的封锁了整条山路,只能正面强攻,根本没办法侧袭。但好在对方人数不多,没有补充火力,趁着机枪哑火的间隙,姜南压低了身子,几个鱼跃,摸到了那间大屋的窗户下面,拉着了手榴弹的引信,数着秒数,扔了进去,随后立刻滚到了台阶下。
剧烈的爆炸从屋内传出,破碎的窗棂及砖块从头顶掠过,那挺收割了数个战友生命的机枪,终于被端掉了。
王兵和几个战友冲了上来,他们猫在门框及窗台的两侧,互相使了个眼神,然后对着屋内清空了弹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