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祚被杀，下手的厨子叫徐黑。这名字倒是名副其实。徐黑劈倒张祚后，出去向外面的士兵报告，宋混等人进入内阁斩下张祚的首级，挂在竹竿上，向朝廷内外宣告，并把尸体暴露在道路旁。凉州的士民，一同欢呼万岁。张祚的两个儿子张泰和、张廷坚，都被一同杀戮。总计张祚篡国僭位，仅仅三年，已经恶贯满盈，自己身死儿子被杀。将军易揣等人，也已经和宋混联络，带兵进入宫殿，拿下赵长，以及所有张祚的宠臣，一个个宣布罪行诛杀。张瓘也奔驰进入姑臧，推举玄靓为大将军、大都督、凉王，尊马氏为太王太后。这样的淫妇哪里值得再尊？怪不得凉州的混乱没有停止。玄靓年仅七岁，由张瓘掌握政权，自己担任尚书令、凉州牧，行使大将军事，都督内外兵马。任命宋混为尚书仆射，更换百官，废除和平年号，恢复称建兴四十三年。陇西人李俨，占据郡城违抗命令，擅自杀死大族彭姚，自立为王，远远地尊奉东晋的正朔，十天半月间就有部众一万人。张瓘派遣将军牛霸前去讨伐，牛霸走到中途，忽然听说西平太守卫綝，也占据郡城叛乱，与李俨呼应，牛霸的部众顿时溃散，只剩下牛霸一人逃回来。张瓘又派遣弟弟张琚攻击卫綝，打败了卫綝的军队。西平人田旋，秘密劝说酒泉太守马基，起兵响应卫綝，说：“卫綝攻打东面，我攻打西面，不出六十天，可以平定凉州。”马基相信这是奇谋，也发动叛乱。哪知张瓘的司马张姚、王国，已经奉张瓘的命令，日夜兼程赶来，突然攻入酒泉。马基部署兵马，还没有准备齐全，怎能与他们对抗，眼睁睁地被擒获。就是主谋人田旋，也被拿下，两人都被杀死，好头颅被送到姑臧。卫綝听说酒泉失败，当然不敢再出兵，就是李俨也据守一隅自我防守，不敢出兵。
张瓘兄弟自认为有功，渐渐变得骄横奢侈，也不免跋扈起来。恰好前秦的使者阎负、梁殊，来到姑臧，和张瓘相见。回应前文。张瓘问道：“我凉州世代是晋朝的臣子，不敢擅自结交外邦使者，你们二人来这里做什么？”阎负回答说：“我们秦王现在镇守雍州，和贵国同为邻藩，所以派遣使者来修好，为什么感到奇怪？”张瓘又说：“我君臣忠心侍奉晋朝，到现在已经六代，现在如果和苻征东通使，就是对上违背先人的训示，对下丧失臣子的节操，所以不愿意听从命令。”阎负、梁殊一起说道：“晋室衰微，早就失去天命，所以才让先王幡然改变计策，向二赵称臣，知晓时机顺应时势，应当如此。现在大秦威德正盛，凉王想要在黄河以西称帝，一定不是秦的对手，倘若以小事大，为何舍弃晋朝侍奉秦朝，能够长久保住福禄呢？”张瓘微笑着说：“中原没有信用，喜欢违背誓言，从前我国和石氏交好，使者的车子刚刚返回，胡人的骑兵就来了，如此欺诈，怎能让人信服？我国已经不愿意再听闻和议了。”阎负、梁殊又说：“三王的政策不同，五帝的风俗各异，怎么可以相提并论？何况赵国多奸诈，秦朝尚信义，本来就是政教不同，风俗有别。现在皇上更是道德符合天地，仁爱施于四海，信义遍布中外，不分中原和外邦，为何拿二赵来相比呢？”话语多有虚假欺诈，但外交之道，应当另当别论。张瓘又说：“果真像你们所说，秦朝已经威德无敌，为什么不先攻取江南，使天下都归秦朝所有？却徒劳你们跋涉而来，做说客，苻征东也未免失策了。”梁殊说：“我们先帝大圣神武，开创宏伟大业，强大的燕国降服，八州顺从。这两句更是虚言。现在主上继承遗业，威爱并用。认为吴会倔强，必须武力征讨，凉州柔顺，可以用道义使其归服，所以派遣使者先来申明友好，以免动用兵戈。如果凉州人不明白天命，我国应当先图谋吴会，再讨伐凉州，恐怕黄河以西就不是您的了。”张瓘勃然大怒说：“我国地跨三州，拥有十万带甲之士，西至葱岭，东阻大河，攻伐别人尚且有余，何况自我防守，难道就惧怕秦朝不成？”阎负说：“贵国山河虽然坚固，不如崤山、函谷关，五郡虽然人多，不如秦雍地区，试想杜洪、张琚，依靠赵的资助，占据天险，指挥精锐士卒，内陆外海，勇士云集，骁骑如云，兵强财富，自认为关中可以占据，天下可以平定。我们先帝军旗西指，他们就像冰雪消融、云彩消散，才经过十天半月，就改换主人。见第五十四回。燕国虽然虎视关东，尚且被天威震慑，俯首帖服。其余像单于屈膝，名王归附，不计其数。如果我们主上因为贵国不服，赫然震怒，率领百万大军，击鼓西行，不知凉州将如何应对呢？”好一副能言善辩的口才。张瓘又说：“秦朝果真威德普及天下，江南为何不入朝？”问到这句话，张瓘已经有些退缩了。梁殊说：“江南是纹身的旧俗之地，凭借江山险阻，从古以来，道德败坏的必定先反叛，教化昌盛的暂且后归服，所以古诗有云：‘蠢尔蛮荆，大邦为仇。’这正是说他们顽固无知，不应与他们谈论德义，只好用武力示威，才能制服，难道凉州也是这样吗？”张瓘又询问秦朝的丞相如何？秦朝的将领如何？越问越气馁。阎负、梁殊两人，把苻氏的王公亲戚，以及朝廷内外的文武官员，都一一陈述出来。不是称赞他们是经世奇才，就是称他们是克敌的健将，你一言我一语，把关中的人士，一股脑儿抬高了声价，仿佛伊尹、吕尚重生，周公、召公再世。这一番舌战的言辞，说得张瓘无言可驳，只能推托给凉王玄靓，说应当禀报后再行动。阎负、梁殊再进一步说：“凉王虽然英明睿智早早成熟，但年龄还小，终究难以明断，您身居伊尹、霍光的重任，关系到国家的安危，见机行事，责无旁贷，何必互相推诿呢？”张瓘自思国内刚刚平定混乱，河西又到处有战事兴起，如果秦兵再来，势必难以抵挡，不如暂且与秦朝修好，再作打算。于是用玄靓的命令，特地派遣使者，与阎负、梁殊一同前往秦朝，愿意作为藩属。秦王苻生立即按照来表所署的官爵，授予册封赏赐，无需详细叙述。
恰在这时姚襄派遣使者向燕国投降，燕主慕容俊，命令姚襄夹击苻秦，姚襄又回复如约，慕容俊于是派遣将军慕舆长卿等人，率领七千士兵，从轵关攻打幽州，姚襄也率领部众攻打平阳，晋将军王度，也趁机攻打青州。秦主苻生听到报告，命令建节将军邓羌抵御燕国，新兴王苻飞抵御晋国，远远地命令晋王苻柳救援平阳。邓羌到达裴氏堡南，与燕兵交战，大败燕兵，擒获长卿，斩获首级二千七百多。晋将王度，接到燕兵溃败的消息，不战自退。只有姚襄勇往直前，击退苻柳的援军，攻入平阳城外的匈奴堡，杀死守将苻产，并且将苻产的部众全部坑杀。不久姚襄却向秦朝借道，希望回到陇西，秦主苻生想要答应姚襄的请求，东海王苻坚劝谏阻止说：“姚襄是当今的杰出人才，如果放他回到陇西，还得了！不如用丰厚的利益引诱他，趁他没有防备，击杀了他，才能杜绝后患。”苻生于是依照苻坚的建议，派遣使者授予姚襄官爵。姚襄不愿意接受，杀死秦使，撕碎册封文书，又进军侵犯掠夺河南。苻生当然大怒，恰好并州刺史张平，抛弃燕国投降秦朝，由苻生授予大将军，命令率领部众几万人攻击姚襄。姚襄自己担心寡不敌众，于是用谦卑的言辞和丰厚的礼物，与张平交好，当面订立盟约，结为兄弟，才各自撤兵退回。
苻生因为战事已经平定，乐得经营土木工程，于是征发三辅的百姓修治渭桥。金紫光禄大夫程肱认为：“有害农时，不应劳民。”反而被苻生驱赶出去斩首。不久，大风拔起树木，行人跌倒，秦宫中谣传有贼寇到来，自相惊扰，宫门白天关闭，五天后才平息。苻生查得造谣的几个人，挖出他们的心肝，剖开他们的肠胃，用极刑惨杀。光禄大夫强平，是苻生的舅舅，实在看不下去，便入宫恳切劝谏，劝苻生爱护百姓敬奉神灵，缓刑崇德，才能向上消除灾祸，向下平息奸邪。话还没有说完，已经惹动苻生的怒气，命令左右拿来凿子，凿穿强平的头顶，不得延缓。卫将军广平王苻黄眉，前将军新兴王苻飞，建节将军邓羌，当时正在旁边，急忙叩头坚决劝谏，说：“强平是强太后的弟弟，应当从轻处罚。”苻生哪里肯听，只是催促左右凿穿强平。可怜强平脑浆迸流，死于非命。苻生还贬黜苻黄眉为左冯翊，苻飞为右扶风，邓羌为咸阳太守。这三人向来有勇名，所以苻生还不忍心诛杀，只是稍加惩罚。那强太后却因为弟弟的死过度悲哀，怨恨儿子无道，竟然忧郁成疾，绝食而亡。苻生毫无悲伤的神情，反而亲自书写手诏，颁布给朝廷内外，大致说：
朕接受皇天的命令，统治天下，继位以来，有什么不好？然而诽谤的声音，传遍天下，杀人不过一千，就说我残暴虐民，路上行人肩并肩，不足以稀奇，正应当严刑峻罚，又能把我怎么样？
这时，潼关以西，长安以东，有虎狼为害，白天阻拦道路，夜晚破坏房屋，不吃六畜，专门吃人，百姓不敢耕种养蚕，都迁徙到城邑居住。百官奏请消灾，苻生狞笑道：“野兽肚子饿了，自然吃人，吃饱了就不吃了，何必过分忧虑。天道本来好生，正是因为百姓多犯罪，特地降下虎狼为我助威，为什么要去祈祷消除灾祸呢？”可笑可恨。一天，苻生出游阿房，看见有男女二人，走在道路旁边，容貌都还秀丽，便命令左右拉住二人，当面问道：“你们二人倒是佳偶，结婚了没有？”二人答道：“我们是小民，乃是兄妹，不是夫妻。”苻生笑道：“朕赐你们为夫妇，你们即可在此交欢，不要推辞。”奇怪的话语。二人执意不从，苻生立即拔剑出鞘，把他们砍死。接着与继妻登上城楼眺望，继妻指着楼下一人，问是什么官职姓名？苻生望下去，乃是尚书仆射贾玄石，仪容秀伟，向来有美名，禁不住惹起醋意，便回头对继妻说：“你莫非羡慕此人吗？”亏你聪明，能知妻意。说着，立即召来卫士，交给他佩剑，嘱咐让取贾玄石的首级来。卫士携带剑下楼，才过片刻，已经拿着贾玄石的首级复命。苻生扔给继妻说：“送给你怎么样？”继妻又惭愧又后悔，弄得拘束不安，趴在地上等待治罪。苻生却怜惜妻子有姿色，扶她起身，携手回宫去了。只是枉死了贾玄石。
苻生平时最喜欢吃枣，曾经患了齿痛，让太医令程延诊治。程延诊治完毕对苻生说：“陛下没有其他疾病，不过是吃枣太多，因而损害了牙齿。”说到这里，忽然听到一声狂吼道：“咦！你不是圣人，怎么知道我多吃枣？”程延心胆俱落，急忙打算下跪谢罪，不料剑已经到了，首级随即落地。后来又让别的医生配制安胎药，加入人参，嫌人参太细小。医生说：“人参质地虽然细小，不具人形，但已经可以合用。”苻生怒道：“你敢讥笑我吗？”于是让左右挖出医生的眼睛，然后斩首。医生到死，还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等到别人察知挖眼的缘由，才猜到苻生误会，还以为是借人参暗讽，与自己失明有关，所以冤冤枉枉地杀死了这个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