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的内容温箸与他的一众学子修修改改近数十年,为的就这么一天。
他也曾想过将新政呈于赵弘,虽然赵弘是位比赵栗更加聪明的君主,但他刚从阉党手中接手了混乱的朝堂,一直受制于各方,贵族之间还未制衡,实在没有办法大刀阔斧的去改动条例。
江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看完书简上的内容后意识到他们确实是有备而来,这份新政条理清晰,直击国家要害,若是实施起来,说不定真的能延续大昭荣光。
只不过,其中有一条,似乎是专门针对她的。
“哀家有一疑虑还请温相解答,”江绾说着,缓缓展开书简,“什么叫,亲王继室之子,不得袭爵?”
“臣回禀娘娘......”
"哀家所知,当今这世上还有两位亲王,一个是南阳王,一个是临江王,临江王尚无子嗣,南阳王刚刚痛失爱子,温相这么快就搬出亲王继室之子不得袭爵的政令,那岂不是在针对南阳王?”江绾直截了当的打断道,她倒要看看温箸还能掰扯出什么来。
“坊间盛传南阳王常服五石散致其疯癫,错杀世子赵氏,此等有损皇家颜面之人,实在不应由其子嗣享受百姓供奉。”温箸答道。
“......”江绾沉默了,若她说温箸没有证据何以武断,那就是在变相的为南阳王开脱罪名,以此赵时洲的死就成了谜。
她轻笑一声,既然温箸已料定她与南阳王妃暗中合作,为了兑现承诺,她说不定会据理力争一番,露出破绽便会正中他的下怀,那她也该顺水推舟,燃起南阳的怒火了。
“南阳王有损皇家颜面不假。”江绾附和道。
这番说辞出乎他们的意料,引得几名老臣交换了一下眼神。
“可陛下的子嗣呢?陛下年少,将来还会有无数的儿子,他们各个都会封王,可他们的孩子呢,继室何辜啊?”
“因为一人之过,害的皇家血脉无法延续,温相这才是大逆不道吧?”
话毕,满堂哗然,正在众人犹豫时,赵栗突然开口:“何为大逆不道?!羞辱正妻才是大逆不道!若是他们对自己的结发妻好一点,那岂会有续弦?”
“好一点?”江绾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皇族先行,百姓必然效仿,纵使孝英帝子嗣无数,那活过成年的又有几个?皇家尚且因此断脉,那百姓又当如何?”
“此条鲁莽、草率,像是有心之人刻意为之,哀家不同意,罚卿速去修改......”
江绾话还未落,赵栗就鼓足勇气抢先道:“朕允了!”
“鉴天府朕允了!温相的新政朕也允了!”他撑起了身子,目光如炬,“若有人岂敢阻挠新政,就是在与皇权作对!与朕作对!朕,绝不姑息!”
“陛下圣明!”末了,群臣齐齐高呼。
午后的太阳依旧没有脱离乌云的纠缠,江绾望着天空,今日的天空恰如她逃离魏王府那日一样。
多么巧合的事情,她嗤笑一声,可惜如今的她不再需要四处逃窜寻求生机了。
“娘娘,我们回宫吗?”玉枝的心情也如她一样沉寂,阴云密布的天气让她不禁回想起血撒罗府的那天。
“那夜登阙楼,哀家许诺日后我们会有很多个登天阙,如今却连一座溪云台都要失去了。”江绾语气悲凉,她不可否认,这与天气有很大的关系。
玉枝闻言回想起了曾经,那荒草萋萋的庄子是他们一行人相依为命的地方。
恍惚间,这排列整齐的白玉砖缝内似是也生出了野草,在冷风下飘摇着。她转头向后望去,却不见雕龙刻凤的立柱前有黑黢黢的木炭。
“我无法回头,或者说,我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江绾说着,垂头检查起了她修长的双手,筋脉凸显、苍劲有力,“这双手,不知还能挥动到几时。”
“娘娘还年轻,总会有机会的。”玉枝劝道,心头惆怅。
曾经他们相依为命的一行人就剩下了四个,她若是在此时给江绾致命一击,似乎并不能纾解她心头的愧疚。
江绾没做错什么,不过是在当时没有选择与他们死在一处罢了,但她本就与他们不同......
正在玉枝纠结之时,只听江绾开口问道:“师姐,不,表姐,你可还愿意再与我同行?”
二人注视着对方的双眼,本该颓然的江绾眼中神采奕奕,而本该给予致命一击的玉枝眼中,却满是疲惫。
“我儿时被伯公送去做你的玩伴,因此家中得到救济,从小你我二人一同长大,此后自然要一同前行。”玉枝皱起眉头,满脸苦涩的答道。
她不是在为说出的话感到违心,而是她心疼江绾努力至今却还是走到了如此境地,甚至恶劣到就连她们二人也要分崩离析了。
她不允许自己这样,哪怕最后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她也绝不忍心伤害自己身边的人。
“那我们就先不回宫,一起去琉翠宫问个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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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翠宫内,还没等唐灵从病榻上爬起身,江绾就带着玉枝与一众宫人一起直直闯了进去。
灌入屋中的风冻得她忍不住咳嗽,前朝的事情她有所耳闻,她清楚江绾此次前来的目的。
“参见太后娘娘。”唐灵有气无力的趴伏在床榻边沿,双眼忽闪忽闪的,昏昏欲睡。
“自古大昭后宫中最得宠的妃子都是居住在琉翠宫的,先帝的魏氏如此,你也如此,可真是好福气。”江绾笑不达眼底,看着面前这一摊软肉,心中暗暗谋划着让她体会哪种死法。
“娘娘谬赞了,但娘娘应当比臣妾清楚,大昭后宫中最得宠的妃子,都是居住在溪云台的。”唐灵奉承道。
“只不过都没有好下场罢了。”江绾补充道。
唐灵闻言色变,慌忙起身跪好,苍白的唇瓣一张一合,重复着:“臣妾罪该万死,臣妾绝非此意!”
“冒犯太后,胆大妄为,来人!”江绾身旁的女官向门外高呼,顷刻之间,身披盔甲的皇城卫就走进了寝宫之中。
“娘娘!”唐灵见江绾是真的生气了,连忙挥手道:“姑母临行前给了臣妾一样东西,她说一定要在娘娘想要臣妾性命之时,将其交与娘娘!”
“退下去。”玉枝见状赶忙吩咐道。
江绾挑了挑眉,她原以为唐灵是南阳王妃送入宫来催动赵时洲的棋子,可没想到她并不想让她变成弃子,竟然还留了一道‘保命符’给她。
“呈上来。”待寝殿中只剩下她们三人,玉枝才语气严肃地对唐灵吩咐道。
唐灵拖着病弱的身躯爬上床榻,她偶尔清醒时也曾听见赵栗与重臣悄声谋划着什么,但她之所以没有告诉江绾,就是因为她不服气。
赵时洲死后三日她越想越不对劲,她细细回忆起了之前为何笃定南阳王要杀子,才发现这一切都归功于南阳王妃的含沙射影。
如此想来就通了,南阳王妃要世子之位,所以将她送入宫中,但又联合江绾,把赵时洲逼上绝路。
南阳王妃和江绾虽是一丘之貉,但南阳王妃到底是她姑母,怕她行差踏错得罪江绾,所以送了她一道保命符纸。
唐灵从床褥下摸出了一条细长的锦盒交于玉枝手中,那盒子以蜡封住,她细细查验了一圈后发现这个盒子并没有打开过的痕迹。
她抽出腰间小刀挑开了封口,然后又检查了一番,才将锦盒交于江绾。
“你的命全依仗此物了,莫要耍小心思。”玉枝警告道。
“臣妾不敢。”唐灵垂下了头颅,精神被吓好了大半。
江绾缓缓打开锦盒,入眼的一瞬间,她就呆愣在了原地。
这青色的纸张,光滑的纸面,无一不在告诉她,这是帝王派给藩王的诏书。
她嘭的一声合上锦盒,生怕这个东西被其他人看见。
江绾久久注视着唐灵移不开眼,她在思考,面前的这名少女到底有没有看过诏书的内容。
“你的姑母识时务,哀家希望你也一样。”她的语气平和了不少,将锦盒隐去在身后。
“若得了闲,记得慰问一下你姑母,就告诉她,南阳王的爵位,哀家许了,无论是给她还是给她的子女,哀家都许了。”
江绾的话语令唐灵惊骇不已,就连她的人全都离开了琉翠宫,她还是跪在那里,心头荡漾,久久不能平息。
青纸的诏书上,是江绾熟悉的字迹,这些笔墨的主人,正是想要置她于死地的赵弘。
原本她以为,那封丢失的诏书会在齐王手中,可如今终于是得到了,她畅然一笑,竟不知这苦求的东西在南阳王手中。
“如此,就再无忧虑了。”玉枝感慨道,看来这阴沉的天也要放晴。
“报!”忽的,一声通传打断了在偏殿悄悄观摩诏书的二人。
“何时?”玉枝率先向前一步问道。
来者胸前绣着鸿雁,是他们派去各驻地的暗卫。
“芙蓉姑娘她......她......进了齐王封地第二月之后就杳无音讯,前几日她的尸身被送去了咸水,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