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卓阅尽量不动声色地说,“我这就去吃饭。”
“嗯。”父亲打量着她,说话带着微醺的鼻音,“你明天晚上没课吧?有课就请假。明晚七点部长家里有个酒会,他儿子……”
又来了,又是相亲!
卓阅更烦躁了,立即说:
“我期中考试没考好,之后要努力弥补,我没时间相亲。”
“期中考而已。”父亲挥挥手,又打了个酒嗝,“文凭只是点缀。成绩‘良’就可以了。”
其实卓阅猜到父亲会这么回答了,但她还是忍不住说:
“可我想去帝都医科大做交换生,成绩不好是去不了的。”
“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现在外面很危险你知不知道?你一个女孩子,又是我们这种名门出身,还是名声最重要,知道吗?”
父亲陈腔滥调的说教配上醉醺醺的浓重鼻音,显得相当滑稽,就像是跳着踢踏舞的思想品德课本。
卓阅却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直向下沉,沉过了踢踏舞,沉过了扑鼻而来的腐臭酒气,一直沉回到现实的深海岩床嶙峋粗糙的石底。
他说我难得有空管你,你也该订婚了,才能告慰你母亲的在天之灵。
他说你这样的千金小姐十八九岁了连一门亲事也没有家长颜面无光,你表妹上个月都生双胞胎了。
他说你不要一天到晚把脑袋埋在书里眼镜都这么厚了,你要是怕考试挂科我帮你和你们学院的领导说情。
他说以前的女孩子还没出世就定亲了我们已经够“尊重”你了,以前的女孩子如果像你这样被人劫走一晚之后居然还有脸回来,家长就该逼她自尽你知道吗……
她想她大概是听惯了,所以连气也生不出来,又或者是像某次发现满满一皮箱小时候的日记被当废纸卖掉了时那样,来不及愤怒也来不及悲伤,只剩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一片空白的脑子理解不了,为什么他永远视维护家族名誉为唯一的职责——所以女儿读大学不可以住宿舍免得学坏,被绑架了也不可以通过正规渠道解决——
他根本不过问那晚的细节,也显然没兴趣知道,因为他只关心会不会被人说闲话。
可“名节”又算什么?
所谓“神官世家”的权力与地位,靠的只是一代又一代制度性地牺牲次子的人生,弄得教会里遍地都是自家的二哥二叔二叔公……
就是这么卑鄙的自私的可耻的家族。
再说了,母亲如果还在世……
想到这里,卓阅忍不住开口了:
“母亲如果还在世,真的会认为我应该十八岁订婚吗?”
“不要什么事都往你妈身上扯!!”父亲猛地一巴掌拍在书桌上,生气地转身离去。
而卓阅随手拿起正攥在手里的东西狠狠砸在父亲后脑勺上:
“要相亲你自己相去!”
击中目标后,她才发现自己扔的是个抱枕,刹那间有点庆幸“还好只是个抱枕”。
但无论如何,她都已经不打算反悔,没准备回头。
父亲停下了酒气飘扬的说教,茫然地拿着那个抱枕喃喃问“你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时,卓阅已经随手拎起书包,转身跨上活扫帚,再度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微凉的夜风把父亲的叫喊声都卷进了山林中,那一刻,逆风而去的卓阅觉得心里痛快极了。
可接下来该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