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玉香阁。
此地正是薛家女儿薛宝钗之住处。
作为皇商之家,薛家数代以来,都是亦商亦宦,于金陵城内,同史王贾三姓一般,极富极贵,有着莫大威势。常人甚至会忽略其商贾身份,赞一声“仕宦名家”。便是每任的应天府尹,都要小心对待。
等到了薛家这一代,随着紫薇舍人薛公之后,薛父病逝,却没有什么成器的男人能主事。像薛家公子薛蟠,就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各种商贸家事,多是薛姨妈一个人强撑着。好在也有宝钗这位尚在闺中、极其懂事的女儿,帮着料理一二。
但薛氏家大业大,见薛家公子年少,又欺弱女寡母,各省上的买卖承居、伙伴,管事之流,阳奉阴违,坑蒙拐骗可不少!
再加上从当今天子开始,内府开始严加考核管理,一些皇商之家,若经营不善,又没有大的靠山,自会被渐渐边缘化。不幸的是,薛家正处于此列。
继而,内外交困,近几年来,薛家之衰落,肉眼可见!
夏风习习,竟多炎热。
阁舍内,一倩影穿着粉红色花朵镶边淡黄色对襟褙子,身形婀娜,坐在紫檀寿山石面条桌畔,玉手中拿着账本缓缓翻阅,不时拿起笔墨书记。
条桌正对着窗户,一抬头就能看到院中假山池塘,还有水中游动的锦鲤。一侧墙面上,则挂着红木嵌青花瓷板挂屏,左右各两幅水墨画,显得清新淡雅,跟桌处的身影,交相辉映,将之映衬的如同画中走出之仙子。
这少女正是宝钗姑娘了!
“姑娘,姑娘,不好了!”
一道焦急的声音,忽然从院中响起,原本在认真书写着的薛宝钗,将手中毛笔放入桌上的红木镶瓷片带座方笔筒里。
她从条桌处站起,举止娴雅。转过身来,且看宝钗螓首蛾眉,肤如凝脂,齿如瓠犀,美目盼兮,配合着身上衣着,就如同一朵正在盛开的天仙之花,虽年不过十三四岁,但已显绝色之态。
“莺儿,怎么了?”
宝钗话语轻柔,罕言寡语。
莺儿乃是宝钗的贴身丫鬟,原本叫本名黄金莺,因这名字绕口,宝钗方为之改了名。
只见步入的莺儿,相貌秀气,小巧可人,声音如同一只百灵鸟。只是此时额头上满是汗珠,一见了自家姑娘,忙是行了一礼,道:“姑娘,大……大爷被官差抓走了!”
宝钗一听,一双秋波眉就是蹙起,道:“你将原委,简单说说!”
“是!”
莺儿知道自家姑娘性子,多显乐观旷达,且行事稳重,在府上了,太太拿不定主意了,一般都是找姑娘问问,着急的心,也就静了下来。
等着莺儿缓过气来,根据方才来报的仆从通禀,将薛蟠买卖丫鬟、后同冯家公子起了冲突,于薛府外打了人,府衙官差迅速就来抓人之经过,一一道述完。宝钗听过后,微微叹了口气。
自家这兄长,平日在金陵城内,也是经常惹事,她作为妹妹,实多劝过,前儿还在说让别在外头胡闹,也少管别人的事儿,即那性子,难保不被人给当枪使了……
哪晓得,赶今儿就出了乱子!
薛宝钗和薛蟠之间的兄妹感情,自是无话说。对于这独一无二的兄长,更是关心有加,平日都不忍去责备,只是看着兄长被人骗了,才会忍不住说上两句。知兄长那個性,宝钗遂也主动接过担子,帮着母亲料理事务,同在身边尽孝。
说来也奇怪,呆霸王平素在薛母面前,倒是嘻嘻哈哈,还经常偷钱,去外面逍遥快活。可面对妹妹宝钗,那是怕的不行!
但见宝钗沉吟了三息,往阁舍外快步走出,边向旁边的莺儿,冷静道:“妈今儿受那道台夫人之邀,去道台家做做客了!兄长的事儿,即是那人还没死,就还有周转,若只是赔上一些银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去叫那陈管事请个讼师,再去联络冯家……”
知道兄长所犯之事,宝钗迅速想到的是如何补救。
薛家现在大不如前,遇事了,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几天前,还听母亲说了,新来了应天府尹,也不知具体性子。
有了宝钗这么安排,莺儿顿时有了主心骨,忙道:“姑娘放心,莺儿这就去传姑娘的命令!”
是夜。
薛府,薛母院。
薛家母女,正处于院内,各有愁思,连丫鬟摆放的晚饭都没心情吃。
原因在于,白日尽管同冯家通了气,见那冯公子没死,为郎中从府衙抬了回去,遂给了一大笔银子,可谁知那新来的应天府尹表明要秉公执法,冯家见此,也没撤案!
《大明律》规定:“凡斗殴、以手足殴人、不成伤者、笞二十、成伤、及以他物殴人、不成伤者、笞三十。成伤者、笞四十……若血从耳目中出、及内损吐血者、杖八十。以秽物污人头面者、罪亦如之。”
一般来说,杖十下,普通人几个月都下不了床。杖三十,那直接就残废了,下半辈子就躺在床上。直接杖八十下,那和活生生将人打死无异!
薛蟠今儿让仆从将冯渊打得出血,作为主犯。冯家若是不撤案,即便会轻判,但问了讼师之后,杖责绝对不会少于五十。即便这呆霸王是铁打的身子骨,下半辈子,至少是瘫痪在床。
“我那可怜的儿啊!今儿晚上,也不知道在那监牢里,会不会被欺负呢!要不是你几个舅舅在神京,可也寻你舅舅帮忙,只是这距离之远,等传回来消息,只怕哥儿都被打死了!”
薛母坐在黄花梨三弯腿方凳上,手里拿着丝巾,擦了擦眼泪。
年纪上看,薛母也就三十多一点,极显成熟韵味,容貌上可见,年轻时,也是个大美女。其出身于王家,她所言的宝钗舅舅,正是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
而对于独子薛蟠,薛姨妈那是溺爱的很,从小到大,都捧在手心上。于薛蟠都百依百顺,平日惹祸,也都拿钱财了事。即以薛府之产业,只要不胡乱花,足够她们娘三用一辈子了。
宝钗见母亲落泪,心里也有悲伤,面上带着几分憔悴,忙从旁宽慰道:“妈,你别担心,哥哥这事儿,关键还是冯家,赶明儿再去问问,还有几天宽限日子呢!”
……
……
就在薛家母女为此担惊受怕,薛府一片愁云之时,应天府后衙,贾雨村所居的官舍里。
贾雨村捏着下巴胡须,手持审讯之证书,又不断抬头看向面前的丫头,也是今日“薛蟠案”中,为薛、冯二人争夺的被卖婢女。
其面上,闪过惊疑不定。
“你说你不记得亲生父母,只记得当年在街上玩耍,被拐子给拐走了?小名唤作英莲?”
贾雨村盯着英莲眉间那淡淡的胭脂记,努力放缓声音问道,不禁想到了一名故人!
那位故人,于他贫寒之时,多有资助。可自从得有功名,再使人来打探时,发现其家舍被活烧了,那故人据闻因爱女被拐,后妻离子散,跟着道人出家了。
“是!”
英莲两手交错,低着头回道。
贾雨村深吸一口气,心下有了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