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快地翻过,再一次相见时,她竟然成了自家府上浣衣的婢女。
隆冬腊月里,她瑟瑟发抖地跪在蕉桐院中的青石上——为那件据说被她洗坏了的织金累珠披风。
那脸庞冻得青紫的小姑娘看到他的瞬间,眼睛忍不住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
沈崇彦莫名感到生气,他当着夫人的面带走了那小丫头,亲自开口提了她做自己院子的丫鬟。
但这一点自以为是的关照却给她带来了难言的恶意与针对——一个得罪了当家主母与小姐的婢女,在内院会遇到什么?
甚至不需要做主子的开口或暗示,自然就有那些惯会钻营的小人来磋磨人。
而这些,是上一世傲慢轻信的自己完全未曾想到过的。
再后来,便是京中出了大事,整座侯府跟着风声鹤唳,内府要清理门户,一片混乱中,小姑娘差点被卖出府去。多亏燕翎留意,堪堪才把她救了回来。
只是这一次之后,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
沈崇彦感到一阵心痛,这是上辈子他们初遇的轨迹。
梦里的时间过得飞快,那么多的挣扎,那么多的艰辛,那么多的努力……上辈子,他却像一叶障目似的,忽视了个彻彻底底。
与自己已疏远了的小姑娘,倒也慢慢把日子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再往后,却到了自己被人设了连环的毒计,必置之于死地的时候,宁儿却苦苦哀求着燕翎,要跟在他身边。
而自己……却浑浑噩噩,直到眼睁睁看见她浑身是血地倒在自己怀里……
那么柔弱的身躯,是怎么迸发出这样大的勇气,叫她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身前?
那么小的一个身体里,又怎能流出那么多那么多的血……
在梦里,沈崇彦又再次回到了令他心神欲裂的那一天。
他看到他们那高不可攀的圣上忽然幸驾,他高坐于那头神骏无匹的浅金色骏马之上,定定看着他怀中已渐渐失去呼吸的少女,忽地发笑:
“沈卿,沈卿。朕没想到,你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瞎子!”
说着,他反手抽出一柄宝剑,狠狠刺入了沈崇彦的手臂上,鲜血汩汩地涌出来。
那血逐渐流下来,与宁儿身上那止不住的鲜血,渐渐合流。
圣上掷下一枚金珠,冷冷道:“此乃乌斯藏进献的至宝启天珠,能断血脉、明亲疏,非至亲之骨血不能相融于此珠。”
沈崇彦怔怔地看着,他与宁儿的鲜血,逐渐交汇于那枚宝珠之上,竟是毫无阻滞地相汇相融!
火光电石间,之前所有为他忽略的细节瞬间连在了一起,宁儿的模样、她的名字、好多次燕翎的欲言又止、来自妻子隐秘的敌意,以及……
他紧紧按住自己的心口,每一次见到她,自己心里莫名翻涌的酸涩与怜惜……
他忽然有些难以分辨,眼前的一切究竟是幻是真?
他是真的重活了一世,还是根本还沉溺在上辈子悔恨的幻梦里?
沈崇彦眼睁睁看着陛下亲自解下玄衣大氅,小心翼翼又不容置喙地从自己怀中抱走了那具轻飘飘的身体。
他终于忍不住,猛地吐了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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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儿猛地站起来,声音都有些颤抖:“葛,葛大夫,侯爷吐血了!”
“什么!”还没等葛庆来查看,青羽就扑到了侯爷的榻边,目眦欲裂地看到,还在昏迷中的信远侯嘴角,流下了一道蜿蜒的血迹。
偏在这一片乱麻中,署衙外传来一阵喧嚷,片刻,燕翎苍白着脸,领了两个面白无须的内侍进来,为首那人一字一顿唱道:
“圣上口谕,着令信远侯即刻入玉宸殿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