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火车站货场外。
一列火车“咕咚咚、咕咚咚”的正在通过。守在麦垛旁的彪子一阵阵心焦,他预感到死神正悄悄向他逼近。
他踢了一脚躺麦垛旁正在熟睡的酒鬼。这家伙居然没有反应,依旧鼾声如雷。
彪子试探着解开酒鬼的棉袄纽襻,可能这家伙酒喝多了,感觉烧心,他竟然配合彪子,主动脱下了棉袄。
彪子接着扒下酒鬼的抿裆裤,又开始脱自己的军装,皮鞋。
远处便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不好,他们追上来了。
彪子顾不得多想,夹上酒鬼的棉袄棉裤便跑。
他没跑出多远,发觉自己还光着脚,只能返回去,脱下酒鬼的鞋子,套在自己的脚上。
一道手电光划过,追杀他的人出现了。
彪子不敢再跑了,他跑得再快,也抵不过子弹的速度。
他胡乱穿上酒鬼的衣裤,假装突然被绊倒,整个人扑向麦垛,双手一划拉,半垛麦草被他扑倒,把酒鬼掩埋起来。
然后,他一副醉酒的样子,一步三晃就要走开。
二十几个卫兵跑过来,手里清一色的卡宾枪,彪子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儿。
大家都是熟人,如果没有夜幕遮掩,他这会儿肯定变成筛子了。
酒鬼这套衣服,在关键时刻救了彪子一命。
那股腥臭味,加上彪子满脸的杂草,卫兵们闻到就感觉恶心,甚至懒得打量他一下,就一路跑开了。
彪子不敢怠慢,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谁拿了老子的袄。”酒鬼被冻醒了,他光着身子,醉醺醺从草垛里爬起来。
不好,快溜!
彪子一缩脖,撒腿就要跑,猛然,迎面一道手电光刺来。
“狗日的,你往哪跑。”传来卫队长的声音。
他俩晚餐还在一个桌上喝酒划拳,这会儿一见面,这厮举枪就打。
彪子听见卫队长的声音,就知道大事不好了。他纵身跳向草垛,正撞在酒鬼身上。
卫队长打过的一梭子子弹,把彪子的裤脚打出几个窟窿。
酒鬼神魂颠倒,还没站稳,就被彪子撞飞了。
刚跑过去的卫兵们,听到枪声,急转身,飞一样跑了回来。
卫队长追到草垛旁,枪口对准酒鬼就要开火。
只见酒鬼光着膀子,头磕在墙角上,嘴冒白沫子,眼珠也一个劲往上翻。
卫队长确认酒鬼不是彪子,他对草垛连连开了几枪,然后两腿翻飞,在草垛里翻找彪子。
卫兵们也加入其中。
他们有的用枪管挑,有的用脚踢,几乎把整跺草都踢了一遍,愣没找到彪子。
卫队长明明看见彪子一头扎进草垛里,怎么就不见了。
“呜——”迎面传来火车汽笛声。
一列火车呼啸而来,火车头上那个巨大的探照灯光柱,能够射出几十米远。
“他在那!”一个卫兵眼尖,借火车头灯光,看见刚爬上围墙的彪子。
顿时,枪声大作。
彪子的身体在墙头一闪不见了。
“快追。”卫队长一声令下,卫兵们冲向围墙,有的人动作快,“嗖嗖”几下就爬了上去。
铁路货场的围墙,与铁路线不到两米的距离。
卫兵们骑在围墙上,用手电四下照射。他们只看见呼啸而过的火车,却不见彪子的踪影。
这小子跑哪去了。
彪子的身手,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
逃生的渴望,促使他翻过围墙,“噌”地一下窜上飞快的火车上。
火车一路长行,穿过胶东半岛,走走停停,用了七天七夜的时间,来到千里之外的东北古城。
彪子由于惊吓过度,加上连饿带冻,整个人龟缩在车厢里,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
有几次列车停下来,给机车加水加煤。
彪子有心下车,去找个地方暖暖身子,或者弄一口水喝,又怕自己下了火车,再没有力气爬上来,他只能被迫放弃。
逃命要紧。
他就这么坚持着,跟随火车到达古城车站,迷蒙中被“吱嘎嘎”的火车刹车声惊醒了。
尚存的一点意识告诉他,不能再待在车上了,这种状态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冻饿死。
彪子咬紧牙关,一只胳膊搭在车板上,把体内所有的能量,集中在一起爆发了。
他猛地越过车厢,身体重重地摔向地面,发出“嘭”地一声。
他毕竟是个练家子,整个人从六七米的高空摔下来,居然能手扶车厢板站住。
彪子感觉脚下无根,身体晃了几晃,有些头重脚轻,说话间又要摔倒了。
他心里清楚,如果再一头扎下去,这辈子就彻底结束了。他那双大脚丫子,用力抠住地面,支撑住身体。
他终于喘匀了一口气,开始为下一步做打算。
不远处有一个指示牌。
彪子跌跌撞撞来到指示牌前,握住指示牌下的铁杆子,用力把指示牌拔了起来。
就这么一个动作,险些把他晃一跟头。
彪子握住擀面杖粗的铁杆,用力砸掉绑在铁杆上的木牌。一根一米多长,一头还带一个尖的凶器就到手了。
彪子掂了掂铁杆,轻重正合适,他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地微笑。
彪子有了称手的家伙,他走在古城的街头,狼一样的眼睛,四下搜寻着。
正值掌灯时分,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
腊月天的傍晚,小北风吹在脸上,就跟刀片割的一样,冷飕飕疼的直往心里钻。
彪子走走停停,感到很失望,也许阎王爷已经在生死簿上,替他签到了。只等他一头扎到地上,这辈子就彻底凉凉了。
彪子从来就不信邪。
他越感到无望,就越要强迫自己,必须豁出一切,给自己寻找一个死里逃生的机会。
他走到一栋红砖二层楼前停下了。
这里停了一辆黑色小轿车,旁边还有两辆三轮带挎斗的摩托。
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楼门前挂的那个白底黑字的招牌:古城警察局。
彪子眼前一亮。
警察局可是个肥得流油的地方,甭管什么级别当差的人,他一棒子砸下去,就能抢到几块现大洋。
彪子止住脚步,开始观察地形。
警察局大门前,有两个一米见方的石墩子,分列在大门两旁,这是专供骑马人上下马使用的。
彪子三步并做两步,弯腰跑到上马石旁边,蜷曲在上马石后面,双手紧握铁杆,做好了抢劫准备。
彪子已经盘算好了,这一票得手后,就去找一家饭馆,美美吃上一顿。至于别的,都没有填饱肚子重要。
他也做好了失手准备。
抢劫不成,被警察逮个正着,挨一顿打无所谓,能被关进监狱里,保证每天能有一个窝头吃,他这个强盗就没白当。
彪子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不是他胆大,不知道害怕。
他身体严重透支,紧张心态加上东北寒冷的天气,导致他进入浅昏迷状态。
没过多长时间,警察局两扇大门开了。
两个全副武装的长枪警察,一路小跑出来,木棍一样直挺挺分列在大门两旁。
六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随后走出警察局大楼。
其中两个日本兵肩上,各扛了一挺歪把子机枪,分坐在两辆三轮摩托上。
日本兵把歪把子机枪架在挎斗上面,先“哗啦”一声子弹上膛,随时做好迎战准备。
一个日本军曹跑出来了。
他打开黑老虎小轿车,发动汽车,两辆摩托车上的日本兵,也随着发动起摩托车。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过,日本宪兵司令土谷次郎,在警察局长黄墨轩和特高课代课长郑涛的陪同下,缓步走出警察局。
郑涛紧跑几步,越过土谷次郎,来到小轿车前,打开后车门,然后,他脚后跟相磕,行四十五度鞠躬礼说:“司令,慢走。”
土谷次郎满脸的凶煞恶神相。
临上车前,他上下打量郑涛说:“郑桑,我很欣赏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厚望。”
“一定。”郑涛弯腰垂眉,陪上笑脸。
警察局长黄墨轩听到土谷次郎的话,表情十分怪异,他甚至懒得跟土谷次郎说上一句话。
汽车起动了。
两辆三轮挎斗摩托一前一后,把轿车夹在中间,一路绝尘而去。
黄墨轩象征性地朝汽车挥挥手,然后一计长叹,貌似自言自语说:“这叫他妈的啥事呀。”
郑涛始终笑在脸上,只当没听见黄墨轩的抱怨。还低声提醒说:“局座,外面太冷,别冻感冒了。”
“我她妈恨不得一口气上不来,马上憋死算了。”黄墨轩拔高了嗓门,还要说些什么,他无意中看见了上马石后面的彪子。
黄墨轩走过去,照彪子踹上一脚说:“他妈的臭盲流子,跑这来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