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咬重了“好久不见”四个字,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是聪明人。 锦笙略尴尬地笑了笑,和气地打着哈哈,“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太子爷近日身体如何?” “托锦阁主的福,”君漓淡淡一顿,“茶……饭不思。” “……”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锦笙摸着鼻子埋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她觉得匪夷所思,按照她本来的想法,这么十多天过去了,太子爷不应该已经完全失了跟她东掰西扯的兴致了吗? 端茶不就是为了喝,谁端有那么重要吗? “锦阁主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君漓挑眉睨她。 没有。 但不能没有,“呃……眼下正入风光四月,冬雪烧尾之际,太子爷今日这身‘皑雪映红梅’配上羊脂白玉簪煞是好看,不光好看,还十分应景。” 君漓眼都不带眨地看着她瞎扯。 锦笙脸上有点热,不是她脸皮不够厚,而是太子爷生得实在是好看了些,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很没有出息地表示招架不住。 “说到‘皑雪映红梅’,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君漓顿了顿,毫无逻辑地衔接,“你前几日为什么没有来端茶?” “……” 救命。 你究竟是怎么衔接过去的? 前后根本没有联系好吗?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把毫无逻辑的东西上下无缝衔接得这么顺畅? “我……草民……” 锦笙正想说着什么,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人都看了过来,尤其是那些闺秀们,有些甚至还往这边走了过来。 无奈之下她叹了口气,“太子爷,要不借一步说话?” 君漓把玩手里的折扇,撩起眼帘,“不借。” “……”锦笙一噎,“那些闺阁小姐们都走过来了,太子爷应该不想她们听见咱们议论的是什么吧?老实说,殿下让草民每日来端茶的这个要求在别人眼里很容易想歪的,恕草民冒昧,那些……” 话还没说完,君漓神色一变不变,“不恕。” “……”锦笙再一噎,“那些闺秀都是冲着殿下您来的,听风就是雨,草民的名声倒是没什么,可太子爷要是被她们私下议论有……有断袖之癖,不仅爷的清誉被毁,陛下和皇后娘娘也不会放过草民,太子爷,要不要为草民想一想呢……” 君漓很耿直,“不要。”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的态度还不够诚恳吗?她还不够低声下气吗?还不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吗? 就是让你换个地方咱们把话说清楚,就是让你别下什么端茶递水的指令,有那么难吗?! 锦笙气得双颊微微涨红,低下头咬紧牙,鼓了鼓腮帮子,暗自调息,再抬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用委屈的眼光看他,整个人可怜得就像被丢在路边没有人要的小奶猫。 这只小奶猫很野,眸子亮亮的,此时的神情看上去有点儿凶,可是不敢伸出小爪子挠他,憋着一股气呢。 搞得君漓很想伸手去顺一顺这只小奶猫的毛,把她捧在手心里揉一揉,逗弄两下,让她别生气了。 君漓敛了敛眸色,“绕来绕去,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没来端茶。” 锦笙有些恼,下意识就撅了下唇,低头抓了抓头发,略显烦躁和苦闷地支吾低喃,“不想来……” 这句话刚回完,一群闺秀们连同顾勰就已经走到了面前,锦笙瞟了一眼君漓,见他神色如常,也没有再看她,她才微微放下心来。 “阿笙,你们在这儿聊什么呢?怎么一脸不开心的样子?”顾勰没心没肺地搂住锦笙的肩,笑嘻嘻地挑高眉毛睨着君漓,“君曦见,你是不是欺负我兄弟了?” 君漓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盯着顾勰圈在锦笙肩上的那只手,然后将视线平移至她的脸上。 竟然一点儿都不脸红。 仿佛这个动作他们之间已经习以为常。 既然和顾勰能如此融洽,为什么看见他就要避若蛇蝎?他难道没有也对她很温柔吗?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太子爷自己都忍不住怔了一怔。 为什么会对一个少年有这种别扭的想法? 锦笙就着被顾勰圈在怀里的姿势,用倒拐撞了撞他的胸,笑道,“太子爷听说天枢阁无所不知,问了我二三事,我却没有答得上来,一时窘迫才这个样子的。这算不算欺负?” 少年的脸上还有淡淡的红晕,究竟是苦恼来的,还是他方才一直看着她,被他看得害羞来的? 君漓的视线再从她的脸上平移至她的眼睛,那一双潋滟生光的眸子里倒映的是正笑吟吟低头看她的顾勰。 “算,怎么不算!”顾勰不依不饶,“君曦见肯定是问了你一些偏狭的事情,故意教你答不上来,好让你下不来台,突显他自己懂得多,他这个人我最清楚了!” 君漓低眉,不咸不淡地呛声,“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那你问了阿笙什么?我看阿笙的脸都气红了!” 顾勰向来是个纨绔,最喜欢在人前吊儿郎当地说话,一吊儿郎当就没个正行,不知怎么地,他的一只手就捏上了锦笙的脸。 原本只是亲如兄弟的随手一捏,锦笙也没在意,但不捏什么都没有,这么一捏,顾勰忍不住心里一惊……好光滑好柔嫩……这、这这……一定是擦粉了吧…… 仿佛被烫了一下,顾勰猛地缩回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一幕被君漓看进眼里,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轻蹙,很轻很轻,几乎没有人能看见他的不悦。别人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尊贵的太子爷心里还是忍不住想:她就不会躲一下吗?玩得好就可以随意给人摸脸?方才叫她来给他端茶都不肯的。 尊贵的太子爷把这些浅淡得没有泛起什么涟漪的思绪平息在心里没有说话。 他没说,不代表另一个人可以忍得了,下一刻,程心燕就从一群袅袅娉婷站在边儿上的闺秀们中间站了出来。 “小侯爷,我可是看见了!”程心燕挑高眉毛,“哪有你这样摸别人男孩子脸的啊?” 顾勰情不自禁摩挲了一下指尖,仿佛方才锦笙脸上的滑腻还留有余韵,难得地,纨绔的世子脸上微微红了红,片刻即逝。 “我和阿笙更亲的事情都做过,我们是好兄弟!阿笙都没说什么,只有你们姑娘家家的才在意这个!” 锦笙生怕他脱口把他们入汜阳前一晚上一起在花楼里睡了一觉的事情抖落出来,赶忙圆场笑道,“都是大男人,不兴在意这个的。” “太子殿下、世子,皇后娘娘邀你们过去呢。”一名貌美的宫女莲步小跑过来,不急不缓地福身施礼,声音清脆好听。 锦笙忍不住多看了那宫女几眼,心里称赞陛下好定力,这么多年了,在美人如云的红墙之内依旧独爱皇后一人。 不晓得太子爷将来会不会也……锦笙略带好奇的视线微微一斜,落在君漓身上。 后者几乎一刻不差地与她对接了视线,锦笙急忙错开。 “我们这就过去了!”顾勰挥手示意那宫女退下,然后将锦笙一揽,“走走走,带你去拜见我舅母!” 不愧是神仙般的太子殿下的亲娘,一国之母。 远远骑在马上往这边看的时候,锦笙就觉得那种气场真不是寻常人能有的,若是形容皇后娘娘国色天香,未免有秦淮风月里艳|俗之感,但若是形容为清水芙蓉,又总觉得少了那么点儿尊贵的意思。 思来想去,锦笙觉得,说气度则雍容华贵,说容色则风华绝代,堪堪能配得上。 而非常明智地没有与一干闺秀们为伍的萧月华从方才就坐在皇后娘娘的身边,谈笑闲聊。她今日显然不准备跑马,衣裳都没换。 还有和萧月华同样明智的郭云襄也没有和一干闺秀为伍,她坐在长公主殿下身边,正在剥橘子。 锦笙跟着众人一起拜服过后,就被赐了座。 “母后。”君漓行礼示意,却没坐下。 皇后微一颔首,和蔼地笑道,“皇儿和锦阁主商议好了吗?” “商议好了。”君漓眼都不眨。 陡然被点到名,锦笙略懵,她刚坐下来,嘴里还叼着一个糕点,抬眸看向君漓:商议什么?他不就跟我聊了半天端茶的事儿吗??他不就站那儿怼了我半天吗?? “锦阁主, ”君漓将折扇一收,放在桌上,声色毫无起伏,“走吧。” 上哪儿??? 锦笙睁大眼睛看着自顾自往前走的君漓,然后委屈地蹙了蹙眉,迅速将糕点塞进嘴里跟了上去。 君漓的身形修长,重点长的地方都在腿上,他走得又快,锦笙只得小跑起来才追上了他。 顾不得嘴里的糕点没有嚼完,她焦急地边走边望君漓,吐字不清道,“太子爷,我们去哪儿?” 没有搭理她。 一直走到场内,两个人又回到了方才锦笙下马的位置,红巾还在那里吃草,乖顺得不像话。 “太子爷。”青崖正拉着另一匹与红巾一样高大的马儿朝这边走来。 可以看见,那马儿走得尥蹄子瞪眼的,很不情愿,野性都露在一双眼睛里,但是一看到君漓,静静站在这里凝视它的君漓,就乖顺下来了。 这马儿身上耷着的马鞍看着就知道是一等一的材质,上绘锦绣繁复的花纹,锦笙猜测,这应该是君漓的坐骑绿酒。 就是那个“斟绿酒、掩红巾”里的绿酒。 《凤衔杯》……锦笙的心蓦地一跳。 “上马。”君漓却从她面前经过,径直翻身上马,绿酒前蹄一起,长嘶了一声。 锦笙迅速回神,翻身骑上红巾,拍了拍跃跃欲起的马儿,她不解地回头看向与自己并排骑在马上的君漓,小心翼翼地舔了下唇,“爷……?” “赢了我,前几天不来端茶的事就算了。”君漓头也没回,淡金色的阳光下,他的侧脸被勾勒出完美的线条。 锦笙挑高眉毛闭紧嘴巴,心道那你这不是找虐么。 想了想,她又觉得太子爷应该没这么蠢,于是斟酌地开口问道,“那要是输了呢?” “每日来给我端茶。不准不来,不准请假。”顿了顿,君漓低声补充道,“不准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