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哪……”
几十名护卫军士如临大敌,一齐举起了兵器。
乞丐仍自摇摆着身子,身上的铁片叮叮乱响,嘴里发出更尖厉的狗叫声,然后拐拐颠颠地向着通济桥方向走去……
玉京赶快掩了轿帘,一连声吩咐轿夫:“快走!快走!”小轿子抄近路飞也似地回到了暖翠楼,吩咐柔柔把门关了。
第二天寇白门来,说她从桃叶渡口过时,见河里浮上来一个尸体,因为身穿一张破狗皮,所以没有沉到水底去。
人们说这就是常在南京乞讨的那个“狗皮道人”,不知是被人所害还是自己跳了河,没有人来领尸。从这里过,都躲得远远的;倒是有几只狗不时到尸身旁嗅一嗅,哀怜似地蹲在那里不肯走开。
“如今奇怪的事越来越多了。白门姐,你从京里来,那里可有什么新鲜事吗?”
寇白门生得媚美姣丽,吟诗度曲,跌宕风流,有女侠之风。两年前被抚宁侯朱国弼购去做妾,离开秦淮去了京师。虽然朱国弼对她宠擅专房,过着钟鸣鼎食的贵妇的日子,但她心里却常常觉得空荡荡的,抑郁不乐。
这次她借着母亲忌辰的理由,要求回南京奠祭母亲亡灵,抚宁侯只好答应,派了家兵和侍婢数人护送,于十天前回到了南京,寓住桃叶河房。
她见卞玉京原来那张如玉雕一般白润静柔的脸上,平添了一抹悲忧的气色,猜到玉京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凭着她的体会,在见到已经嫁了人的姊妹时,是最容易触发起“花落迟暮”之感的。但此时自己的伤感,又有谁能够理解呢?
京里的新闻多着呢!玉京,你喜欢京里吗?”
“我喜欢!你快说,京城里有什么新鲜事儿?”
“也许你以为新鲜,我却觉得什么也不新鲜。什么蟒袍冠带、簪笔玉笏,老的少的,也没有什么稀罕的。唯有皇帝老子,没见长的什么样儿,大概也不会三头六臂吧!那金玉满堂的重楼深院,还不如这秦淮河上清爽哩!玉京,你要不信,将来也嫁一个京里的官儿去试试……”
“你再胡说!我是叫你讲新闻呢!”
寇白门想了想,一双大眼睛显出认真的样子:“新闻是有一件,这是我离京前不久听说的。一天,老头子上朝回家,满脸愁样子——而他从来是不知犯愁的。
见我正在梳头,他从妆镜里瞧了瞧,看着我那柔长黑亮的头发,又喜起来,摸着我的脸,说:“你真是个美人儿。”我不搭理他,他叹一口气说:“闯贼陷了河南府,挖了福王的心做酒肴,藩王大臣的坟陵也被掘了”’我自顾梳头,没有兴趣听他啰嗦。他又说:“看来美人是不应该死的。”
我以为他老糊涂了,得了什么邪病,问他:“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他说:“不是我在胡说,真是发生了一件稀奇的事情。”
我忙问发生了什么事,他又爱怜地用那双老硬老硬的手摸着我的腮和脖颈儿,好象我就是他说的那个美人儿。
闯贼在河南发挖了藩王的陵墓,一天,在掘开的一拱墓里,砸开巨大的棺槨,豁然出现了两个绝丽的美人立在尸骨两旁!掘墓人一见,吓得跑的跑了、僵的僵了,大胆的也是瞪着两眼说不出话来。
忽然,这两个美人迎着透进来的阳光,如一朵被春风吹醒了的桃花,颤颤抖抖地发出了舒畅的笑声!听这一笑,僵立在旁边的掘墓人吓得呀地一声窜了出来。
随着人的窜跑,美人的笑声倏然停息了。一会儿人们聚拢来看,两具女尸仆在圹里,眼睛仍然朝着阳光,嘴角含着微笑……
玉京吃惊地道:“真有这种事吗?”
“京城里都传遍了,怎么会是假的!”
“那么,这两个女的是什么人?”
寇白门凄然道:“是那个死者的小妾,陪葬在里面的。
听说生前是两个最受宠爱的美姬,刚买来还不到一年,这老混蛋就死了。临死留下遗嘱,要把她们带去在阴间陪伴他。
这两个少女喜得墓开,重见了人间的阳光,却是永远不能复活了!”说到这里,她眼里漾出忧愤的泪花,“象我们这些人,都盼着嫁出去有个归宿,可是一旦做了王府侯门里的人,说不定哪天哪月也要被活埋到坟里去……”
玉京呆呆地听着,心里似有一团浑浊的潮水在搅腾,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暗淡了。
两个美女的笑声在她耳边萦荡,渐渐变成了哭声,又变成了寺庙里的钟声,悠悠扬扬,震得心膈微微地颤动起来……
“妹妹,”白门望着玉京说:“你听说了吗?皇帝的丈人田皇亲到南京来了!”
玉京心里一震:“田皇亲?”
“就是当今田贵妃的父亲。是奉了皇帝的圣旨到南海普陀礼拜观音菩萨,为贵妃祈福免灾的。听说已来到南京好几天了,你还不知道?”
玉京吃惊道:“不就是去年来江南把苏州的顾寿抢去的
那个田皇亲吗?”
“怎么不是!这个人仗着皇亲的势力,什么事情也做得出来。有一次我家老头子把他请到家里去喝酒,叫我出来作陪。
他那对小眼睛,老是在我身上打转转,讨厌死人。别看他六十多岁的个老朽头子,家里还是姬妾成群,如意的捧在手上当宝贝,不如意的随便打骂,象对待佣婢一样。”
说到这里,白门咬着玉京耳朵,小声说:“这个老色鬼,这回来南京不知又要生出什么点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