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公园虽然清静,但也有不少人在晨练。
瑛娘从他们旁边走过的时候步子时大时小,时快时慢,还会不自然地压一下裙子,或者拉一下外套,又或者掠一下头发。
她这种气质端秀的美人一出现,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不过晨练的人大多只是好奇地打量两眼,偷着捅旁边人一下,目光中带着欣赏和赞叹,却很少有记忆里的污秽、轻蔑、鄙夷、迷恋种种让人不适的情绪。
瑛娘还听道有老太太乐呵呵地说:“那闺女长得真俊,以前怎么没见过。”
直到走出公园很久,她才适应过来,趁着没人注意,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她觉得有些奇怪。
她本不应该紧张的。
但如止水一般的心境,就这样莫名地起了涟漪。
她茫然地抬头看向天空,伸出一只手来挡住太阳。
她如今已不惧阳光,只是想看一看她的手。
伸出的那只手犹如柔荑,纤若无骨。指甲虽留得长了,但没有用凤仙花染出来的鲜红。整只手素净如玉。
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五指微分,阳光从指隙间泻落,有些刺眼。
这就是……成非口中所说的新生吗?
和繁华的金陵或者上都不同,冬海市只是北方的一座普通小城。它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什么偌大的名头,即便如今也不发达,但它依山傍海,环境清幽,天气晴朗时,天空瓦蓝明净,街道干净整齐,空气格外清新。
几乎一整天,瑛娘投了一元硬币,坐着公交车,漫无目的地转遍了大半个城市。
她去看了大海,第一次见到碧蓝的海水,心潮澎湃到不能自已;她也逛了服装店,那里的店员很热情,她摸了摸料子,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她也去甜品店吃了很多甜点,这个时代的甜点太甜了,但瑛娘很喜欢。
这是新生。
她亲身所至、亲眼所见的新时代的生活,不再是报纸、电视上,或者成非口中所呈现的海市蜃楼。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令这缕幽魂目眩神迷的广阔世界。
是她的新生。
瑛娘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走着,临近傍晚,她才又走到那个小公园附近。
隐隐约约地,瑛娘听到有人在唱曲,好像在唱的是一支《折桂令》,不过她也不能确定。
她本想早点回去,但隐约听到“问秦淮旧日窗寮”,就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风声将那唱曲声断断续续地送来,那曲词皆十分新巧,是瑛娘未曾听过的。
“当年粉黛,何处笙箫。”
“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个人瞧。”
瑛娘忍不住抬脚向那边走去,远远地看见是一群老头老太太聚在小亭子那里全神贯注地听着,应该是一群昆曲发烧友。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曲词甚妙,不知出于哪位大家的手笔。瑛娘在世时没有学过这套曲子,想来是后世人所作的。
虽说唱的人水平有限,但曲词满口生香,又牵动了瑛娘的心事,她更是懂曲子的人,立在不远处,听得如痴如醉。她一直听到这套曲的最后两句。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曲收人寂。
片刻后,又一群老头老太太拍手称赞叫好。
“好——”
“老邢最近又精进了。”
……
瑛娘静立良久,这才恍然如梦中惊醒般,轻轻拭去眼尾的泪意,向着那亭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