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何瞧他进境甚慢,极是不耐,一日瞧许清浊又将剑法练混了,待要呵斥几句,忽发觉他眼圈泛红,忍不住道:“你哭鼻子啦?”许清浊道:“没有!”转过身子,不把脸露出来。
花如何心想:“我这门剑术居然可以把人练哭?真有那么难学吗?”盯了一阵,发觉他意不在剑,也没听他开口说话,摆了摆手,道:“罢了,今日就练到这儿,回去歇息吧。”
许清浊低头行了一礼,撇下长剑,朝兵器架子上连瞟数眼,忽地奔出练武场。花如何沉吟片刻,心中雪亮:“他盯着架子上的长枪不放,定是在想他父亲了。”
她摇了摇头,暗道:“他随我习剑,成日被我叱骂,再想起他爹的威名,多半自艾自怜得紧了。”在她心目中,花、许两家已为世仇,自己还耗费心力教许明灯的儿子,顿感满不是滋味。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冷笑几声,暗道:“我教他武功,原没安着好心,待他出师之后,到了武林中,天下人便知枪王的儿子已拜我为师,学成了剑法。这么一来,谁也瞧得出,连枪王之子都知道改邪归正,弃枪学剑,鄙视他父亲这恶徒,天下豪杰更不必说了。以后许明灯定要遗臭江湖,遭尽唾骂!爹娘的英名,却能流芳武林,万众敬仰。”
她这样一想,不由稍感宽慰,但扪心自问,内心深处是否果真如此打算,倒是不得而知了。她因这念头重提,随后一连几日,教剑时都板起了脸,不给许清浊好颜色看。
许清浊悲伤未消,发觉花如何的态度又冷了不少,心情低落,剑法越学越慢。这早到了练武场,不见花如何人影,自行取剑,练了一个多时辰,忽听兰韵唤道:“小少爷,小姐传你过去。”
许清浊一愣,归剑入鞘,走到她身边,问道:“什么事?”兰韵低声道:“有客人来了,想见你。”许清浊浑身一颤,道:“谁想见我?”兰韵摇摇头,道:“快去后院吧。”
许清浊点了点头,道:“我就去!”不再多问,飞奔而出。奔到一半,忽想:“后院?那里岂不通往墓园?”心下忐忑不安,发现院门处没半个人影,硬着头皮穿过小径,到了墓园里,才见几道人影立在花然清夫妇墓前。
他低首走近几步,请安道:“师父,徒儿来迟了。”没听花如何回应,反而听一男子道:“你抬头给我瞧瞧。”许清浊依言抬头,看清了来人长相,奇道:“您是谁?”
那人面色不好,似乎有伤在身,冲他一笑,神情里有些欣慰,也有些愧疚,转头对花如何点头道:“贤侄女,果然和那马林总兵形容得一样,他就是枪王的孩子。想不到,我白忙一场,倒让你收了他为徒。”
许清浊浑身一颤,已猜到这几人来历,心道:“锦绣四剑?他们来干嘛,祭拜师公,还是师父特意叫他们来,和我算账?”暗生恐惧,偷眼往花如何一瞧,却见这师父也望着自己,神色复杂。
只听花如何道:“是,我收了他半年了。”那男子叹道:“唉,好,好!这半年里,武林中无数人赶往辽东,更传言那毒疯子夺去了许家的物事,我、我们三个以为许家孩儿遇害,真是又惊又悔……咳,咳!”
花如何见他抚胸大咳,劝道:“白叔叔,你重伤未愈,千万别激动。”那男子摆了摆手,忽地向花如何一躬,道:“你救下许氏遗孤,又收他作徒弟,我白清砚及两位兄弟感激不尽!”他身后另有两人,也都向花如何躬身。
花如何急忙还礼,道:“三位叔叔万不可行此大礼!”待三人站直,叹道:“我虽收了他作徒弟,他却不是我救的。”侧目一瞪,唤道:“还不给几位师叔公磕头?”
许清浊双膝一跪,待要磕头,身子被人扶起,只见白清砚一脸惭愧,道:“孩子,咱们对不住你,何能受你跪拜?”花如何哼了一声,道:“三位叔叔是先父结义兄弟,他既入我门下,岂能不朝三位叔叔行见面之礼?”
许清浊闻言又跪了下来,给白清砚三人磕了三个头,三人不便再拒,神色都甚尴尬。白清砚身后二人,一人身穿蓝袍,个子高大,眉目隐含深愁,另一人身形瘦削,着件灰布长衫,上面打满了补丁。
白清砚拉起许清浊,叹道:“孩子,我见过你马伯伯了,事情虽还未全水落石出,可我们都已了解,你爹爹是个大英雄,好汉子,我们害死了他,是我们错了。孩子,你要替父报仇,就动手吧,我们三个绝不反抗。”
他伸脚一跺,足边的一柄长剑连鞘弹起,给他抓在手中,显然是他的佩剑,因为祭拜故人,临时卸下搁在一旁。他倒转剑柄,递给许清浊,惨然一笑,他的两个义弟都上前一步,闭目负手而立,似是引颈就戮。
许清浊说不出话来,没有去接剑,眼泪夺眶而出。白清砚苦笑道:“我原想寻到你,亲自收你为徒,等你学成了本事,再和在渊、夜舟在你面前自尽。不料你师父已收了你,她武功胜我十倍,肯教你剑法,那是再好不过了。”
花如何忙道:“白叔叔这么说,岂不令侄女汗颜?”白清砚道:“有贤侄女教他,我们三个罪人也省得苟活于世,多受几年良心拷责了。”花如何道:“三位叔叔切不可如此。”
她瞪了一眼许清浊,喝道:“你还呆着做什么?快去练剑。”她虽瞧出许清浊无伤人之心,可还留着不走,未免令三位叔叔难堪,当下令其离开。许清浊点点头,转身洒泪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