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倾眼神示意蔺舟,自己端起一碗,仰头饮尽。
举止投足意外的豪爽,“蔺舟”不禁多看了几眼。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微冷的触觉落到身体内,不消片刻胃中燃起一片灼热。
酒气经由血液蔓延到身体各处,麻痹大半神经,竟意外地令人感到欲仙欲醉的欢愉。
女子姣好的面容渐渐泛起一丝绯红,可眼神依旧清醒,她望着蔺舟,“你怎么不喝?”
“蔺舟”面无表情,学着她的动作一饮而尽。
虽然香甜,但是酒液中有着些许颗粒,磨着喉咙,有种粗糙的不适感。
“这酒不好喝,不够辣。”蔺舟评价道。
时倾淡笑,又往碗里斟酒,“你莫非喝过更好的?”
“蔺舟”接过,端在手上并未喝完,语气带着无法掩饰的倨傲:“那是自然。”
魔族的红颜骨就比这个好喝,只不过这次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喝上几坛。
略微惊异的视线自然投到对面的女子身上,她一碗接着一碗,喝得脸颊酡红,迷离的目光转过来,含情脉脉,与他见过的样子迥然不同。
惊容下意识地错开,定定地凝着手中的碗出神。
说起来,从囚魔阵中出来后,虽然魔族有些人窥觑王位,内战不止,但是这些事务大都是由伽厌操办,他的时间倒是充足。
他要忙的事情,好像都是与眼前这个人有关。
无知无觉地抿了一口,狭长的眼眸倒映着女子的面容。
如果真的是为了报复一剑穿心之仇,完全可以在她昏睡的时候动手,又或者是在竹林一击致命而不必带着她出来。
明明有无数机会摆在眼前,可他却一再犹豫不决。
当初为了获得力量同意与混沌共处一体,就表明他这个人绝非“正人君子”,随心所欲、不择手段才是他的本性。
混沌想要借此吞噬他,他自然有所察觉。
蔺舟,就是他的后路。
选取了最靠近心口的一根肋骨,日夜用心头血喂养成人形。
后来因为混沌,他被众多修士联合封印,事情脱离掌控,溢出的只有一魂一魄。
于是,残缺的一魂一魄变成了蔺舟。
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儿,云起宗的弟子。
蔺舟死后,魂魄回归本体,力量收回的同时,不可避免的多了一段记忆和浓烈的情感。
每次见到那个人,那些记忆闻着味就涌出,毫无防备地侵扰他的情绪和行动。
向来自恃强大的魔尊,竟然也会因为俗世的情感所牵绊?
若是蔺舟倾慕的人值得他爱也就罢了,可现状是他被人辜负,因此殒命。
惊容的面色越来越沉,郁闷倒酒,又是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水洒在下巴处,他随意一抹,愤恨恼怒的目光射向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像是几百年没喝过酒的老酒鬼,碗里就没有满的时候,面色越来越红,眼尾绯红绮丽。
熏人的酒香越来越浓郁,醉醺醺的氛围叫惊容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恨,还是作为蔺舟在恨。
狭长幽深的眼眸微眯,一把幻化出来的匕首悄无声息出现在手中,他站起身,缓缓靠近时倾。
“你醉了,师尊。”
许是喝了酒,第二次念着这个称呼顺口许多。
时倾一口饮尽碗中酒,毫不意外呛了起来,咳了好一阵,堪堪停下。
惊容扶着她起身,时倾早已经醉得一塌糊涂,浑身瘫软无力,大半个身体都靠着少年,脑袋自然抵在他的胸膛前。
柔软的、带着酒香的身体蓦地接触,惊容一僵,左手虚扶女子的后背,右手握着匕首不动。
女子陡然往后栽倒,惊容眼皮一跳,下意识捞她。
砰——
重物落地的声响。
两人一同砸在地板上,惊容的手臂还枕着她的头,坚硬的骨头硌得疼,他推开醉醺醺的时倾,她的脑袋撞到地上再次响起碰撞,以及短促的惊呼。
惊容揉着手的动作滞了半秒,毫无歉意转头看她。
许是那一碰撞惊散了几分酒意,她睁着水润的眼,缓慢地眨动几下,迟疑地道:
“蔺舟?”
明明嗓音清冷,此刻却带着迷茫的软和,轻轻柔柔,稍远一些都听不见。
两人脑袋挨得很近,话一出口,酒香便缠到另一个人脸上。
惊容莫名口干舌燥,眼下才觉得这三日醉丝毫不逊色魔族的红颜骨。
女子半睁半耷拉的眼皮,困极却不愿阖眸。
这张脸长得倒是好看,难怪蔺舟会一见钟情。
下一秒,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也是蔺舟,脸色黑了起来。
拾起落在手边的匕首,侧身面对她,瞳仁划过暗色,冰凉的匕首自上而下,最终抵在女子起伏的心口。
好似有所察觉,时倾蓦掀起眼皮,蒙一层水雾的眼定定地看着他,“你是蔺舟吗?”
语速缓慢,意外令人感到珍重意味。
被她忽如其来的话语打断,力度松懈几分,惊容似笑非笑,反问:
“你觉得呢?”
酒意上头,时倾两腮绯红,眼眸惺忪半垂。
“那你姑且是蔺舟吧......”
不知是方才喝的酒发挥作用,还是这个名字扰乱了心绪,惊容难得生出几丝恼怒,他眼神忽然发狠。
“你喜不喜欢蔺舟?”
时倾眨巴眼睛,似乎没听懂他的话,一问不答。
“说呀,你喜不喜欢蔺舟?”
男人的声音低沉,如同夜色的凶兽一步步诱人深入危险。
然而时倾只是望着他,酒香翻涌,他几乎能清晰地看见自己倒映在那双眼里。
残留的几分少年模样,墨色的马尾凌乱,凶狠又似期待的表情......
心脏重重一跳,惊容下意识想要逃离,动作引起的衣角摩擦声盖过了她的回答,匆匆掠过的一眼,只望见她翕动的嘴唇。
那是一个字。
具体是什么,他没有听见。
惊容心中懊悔,调整一个舒服点的姿势,“你方才说什么?”
这时,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了他的右手上,牵引着他以及那把匕首,抵在自己的心脏上。
“蔺舟,”她直勾勾地注视他,一字一顿道,“杀了我。”
眼神纯粹清明,哪还有刚才的朦胧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