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双喜在地上打滚,说自己活不了了。 一手抱着赵晓梅的大腿,一手拍地,她哀哀哭泣:“活不下去了啊!我活不下去了啊!可怜我的杏儿啊,没了爹又要没了妈,可怜可怜吧!” 她拖着强调,带着节奏,好像在唱着哭,翻来覆去只有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一遍遍地叫:“可怜可怜吧!” 她低着头,头发盖住了表情,声音嘶哑,话语中有一种悲戚感。 气氛很古怪,几个孩子站一边都不吱声儿。林桃儿看看林杏儿,自己兄妹看戏呢,她当亲女儿的也傻站着? 啧。 赵晓梅直直地站那儿,也不言语,也不把她甩开,歪着头两眼沉沉地看向自己住的厢房,也不知道心里想什么。 王双喜没哭多久,外面就来了村民,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想上前敲门。 赵晓梅回过神来看了看外面,又看了一眼林杏儿。 于是这场仗,最后以赵晓梅冷哼一声,抽腿回屋而结束。 身后传来王双喜爽朗的笑声:“今天是我不对,我保证以后不犯了,我去做饭给桃儿吃,赔个礼啊!”她又喜滋滋对外面喊:“乡亲们散了吧,我们和好啦!” 说完一溜烟走了,掀起一地尘土。 这,这是怎样一场精分表演?林桃儿看的目瞪口呆。 十三岁的大哥林栗子拉着林桃儿回屋,告诉她:“大妈总说自己爱发火,也好得快,没有坏心眼,叫别人包容她。可她大哭大闹的发泄,把别人的气都堵在心里,转眼她好了,别人难受坏了!这样的人最膈应,没人真心愿意和她好。你可不能跟着学。” 与他双胞胎的二哥林松子也说:“直脾气的人应该朴实憨厚,可她坏心眼多着呢!我去厨房帮忙,看着她别往饭食里吐口水!” 林桃儿呆愣愣地被拉到房间里,赵晓梅正在抹眼泪。见了她就赶快抱过来,检查她的脸。 “肿得厉害,这个缺德的!”她狠狠地说。家里没有鸡蛋,她只好嘱咐老大去弄点热水烫毛巾,给闺女消肿。 林桃儿仔细看这个女人。前世的祖奶奶,今生的亲妈。她五官堪称标致,要不是脸上没有肉没颜色,简直可以与以后的女明星一较高低;瘦弱但身材高挑,手长腿长。打起仗来一手摁着对方另一只手扇耳光,王双喜愣是够不着她的脸。 还是得想办法加营养,长高点。在农村少不了吵架、动手,到时候个子高点,占便宜…… 林桃儿想起自己穿来后因为得了并发症,又一次徘徊在生死关头,晚上听到夫妻俩为医药费吵架,赵晓梅一声不吭地的挨男人打,硬是不松口,挨了三晚上,到底带着她又去了医院。 她这才又活了下来。 前世听说这位祖奶奶因为女儿夭折,和丈夫闹矛盾,听说天天吵、月月吵,后来也守了寡,村里还有风言风语说都是她的错,甚至有说是她杀了丈夫,日子非常难过。 这个柔中带刚的女人,挺直了腰杆把两个儿子拉扯大,都挺有出息,又给成了家娶了媳妇。可惜她自己被苦难淘干了身体,早早的就死了。 林桃儿想着祖奶奶的一生,又想起自己的前世:本来顺风顺水、普普通通,有天想不开雨后爬泰山,迷了路,又掉了眼镜,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滑了一下,从悬崖上掉下摔死了! 还好买了大额的保险,又有个各方面都很强又孝顺妹妹,父母生活无忧…… 当时还随随便便地,脑袋砸中饕餮蛋,与这个没发育好的小饕餮一起转世投胎。 现在是58年春天,马上就要进入三年困难时期了…… 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活多久!会不会因为这个吃不够的家伙,很快饿死,或者被人一把火烧死? 想到这里,她也哭起来,肚子叫得也更厉害。 赵晓梅赶紧搂着女儿轻晃,又掏出一块窝窝头和一大把野蒜塞给她。 见她只顾着哭不接,笑着哄她说:“你不是挺爱吃蒜头的吗?现在这边山上的野菜都没了,等我明天上远点的山再给你找。这块窝窝头里面夹的是好菜叶,还是地瓜面做的,甜着来!赶紧的吃,不然你哥哥就要抢着吃了!” 大哥凑上来,假装张开嘴:“妹儿,别哭了,快吃吧,你不吃,我可要啊呜啊呜的了!” 林桃哭得打嗝:“嗝,给哥哥吃吧。嗝,我不吃了。我这是病,吃了跟没吃一样,还不如不吃,嗝,我能忍。” 赵晓梅摸摸她肚子,轻轻给她擦一擦泪,笑着说:“别听别人瞎掰。医生都说你没啥病,就是消化得快,长大了就好了。想吃就吃,能吃是福!白面鸡鸭妈弄不来,野菜野物妈不会缺你的。只要你吃得下,咱就吃!” 她的话语缓慢而坚定,她的拥抱温柔而有力。林桃儿被治愈了,发自内心的说:“谢谢妈!” 这个缺吃少穿的年代,世上也只有母亲会这样对害了馋痨病的女儿。 大哥帮她倒来一杯水,让她一口口地磨这窝窝头——在妈妈的影响下,兄弟俩对妹妹也很怜惜。 林桃儿眼睛都亮了:“呦,真是掺了白面的地瓜面窝头!” 地瓜面松散,不掺白面立不起来。 比自己家的饭食强。他们家的窝窝头是高粱面、黑豆面做的,里面加各种糠、烂菜叶,玉米面的都少见。 她拿着往那两人嘴里塞,她们都舔了口就推开,林桃儿忘记了前世的洁癖,放嘴里几下就咽了。 赵晓梅摸摸她的肚子,还在叫。唉,小小的人儿,也太受罪了,不知那些东西都哪儿去了。 这时林栗子像捧着一块宝石一样,小心翼翼地拿出块食指长、一指宽的地瓜干。 他骄傲地说:“今天有人家补屋顶,我去帮了点忙换的,就在边上搭把手。给妹妹塞肚子,多挡一阵肚子,晚饿一会。” 赵晓梅笑了:“知道不犯险就好。你自己也吃一半。” 林栗子拍了肚子,说自己已经吃了,全塞进林桃儿的嘴里。她不好意思地谢了又谢。 其实她真不想要个13岁男孩的东西,可林栗子把耳朵帖她肚子上,假装听她肚子在说什么,闹着闹着,她就把东西都吃光了。 正高兴着,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你这个妈还行。俩小崽子也不错。” “原来你醒着,一直在看戏!”林桃气呼呼地指责他,“请问神君大人,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能离开我?你们神仙都长寿,不会等我死了你还没长大吧?” “那我不是要憋屈一辈子!” 懒懒的声音响起:“哦。”意思是那又怎样? 他的声音清亮,说不好是男孩还是年轻男人。林桃儿脑补他是一只带斑点、丑兮兮的奶狗一样的动物,因为太难看而自卑到心理变态。 林桃儿咬牙切齿时,只听他突然兴奋地喊:“快,你爷爷带着地瓜干回来了,好大一块,好香啊!快去堵他,问他要一块!” 林桃儿整个人都不好了。 又来了! 每天,这可恶的饕餮都逼她去讨好这个不喜欢她的老头,就为了吃人家手缝里撒的那点东西,有时是小指头大的地瓜干,有时是一口窝窝头,有时是一块鸡蛋青…… 如果不去,就要被电刑伺候!谁见过这么贴地气的“神君”? 每次都被爷爷斜着眼睛鄙视加大声训斥,也是够够的。她前世可是考上了211大学的人!父母是中产,对她是物质上富养,精神上培养! 如今离开父母被逼迫去讨吃,这点耻辱感被她无限地放大,难过得要死。 还有胃肠从早到晚饿,饿到疼、疼到死去活来的这份难受! 还有今天这场羞辱,根子也在这家伙! 林桃儿决心治治他,轻蔑地舔舔牙齿缝,慢条斯理地回他一句:“不去。这几天我丢人已经丢够了!” “连点地瓜干都放在眼里,神君?哼,神经吧你!这次你电死我,我也不去!” 神君大人没电她,因为电了也没用:“地瓜干他吃完了!我的地瓜干!你这个拖拉的……” “那不是你的地瓜干。”林桃儿打断他。 不过他很快又兴奋起来:“快!我闻到了饭香,快去抢饭!快点啊,你个姑娘家,怎么这么拖拉!” 神君兴奋地拿电流催她,还好她病重时被剃了光头,否则现在一定很酷。 气得林桃儿在脑海里大骂:“你算什么神君,吃饭就吃饭,至于这么兴奋吗?电我,你很享受是不是,能让你抽搐到高那个潮吗?吃个饭!早点晚点有什么区别?吃到肚子里,过三秒钟我还一样的饿!” 他不响了。他发现刚穿越时电击她很好用,现在她已经不那么难受了。好像有了抗体一样。 他冷冷地说:“你以为我愿意电你么,那耗费我的能量!我是看不惯你什么都磨磨蹭蹭的,怕你将来嫁不出去。” 林桃儿一气之下,勇敢地对妈说:“妈,要不中午我不吃了,我现在一点儿也不饿呢。” 其实她恨不得一步跨到堂屋,她刚吃的那点,都被饕餮给吸收了,自己肚子里空荡荡的很不舒服。 神君冷哼一声,加强了刺激她的电流,林桃儿疼的弯下了腰,头上冒了汗。 赵晓梅抱起她飞奔:“肚子还叫呢,饿的都冒虚汗了!不怕,我的乖要吃饭去,不止要吃,今天还要吃顿饱的!” “对!”林松子正好来叫大家吃饭,他给妹妹打气:“把大妈的那份也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