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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计议(下)

阿漓与尔东辰走在街上,向他转述颜艺愿意暗中帮忙打探,但不好出面干预。尔东辰谢其好意,继续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取证。二人忽见眼前不远处冒出一熟悉的身影,行色匆匆,不时回头似是担心被人发现。尔东辰嘴角泛笑,快步走至其身后,吓得孟栖桐险些跳起,定睛看是熟人才稳住心神。    孟栖桐轻推尔东辰肩膀,愠道,“季珩,不带你这样吓唬人的。”    尔东辰掩嘴而笑,调侃道,“谁让你这么鬼鬼祟祟,说,又要干什么坏事去?”    “谁要去干坏事了?还不是因为你,我偶然忆起年初随父亲去幻音阁时,听秦弦姑娘唱过一首关于《梦断牡丹》的琵琶曲。后来在闲聊时,听她说是齐子棠为幻音阁所作,与她也算与其熟识。我想趁今日有空去问问,但又不能被其他人发现,所以就……”孟栖桐搓着手尴尬道。    “那你上次怎么不说?”尔东辰反问道。    “我姐在,哪里敢说?你走后又对我好大一顿呵斥,唉”,孟栖桐轻叹道,娃娃脸上鲜露愁容,转头见到阿漓,惊道,“咦?阿漓,你这身打扮比你女装英气多了。相请不如偶遇,你这身也方便了,咱们一同去幻音阁罢。我和你们说那里的小姐姐个个貌美娴雅,歌喉琴艺更是没的说……”孟栖桐不有分说的引二人走至乌素巷幻音阁。    虽说幻音阁名为青楼风月之所,但丝毫无莺歌燕舞、花天酒地的俗气,楼阁临大路,高门结重关,金琢墨苏画绘于额枋,观之精致华丽,尽是山水花鸟、人物故事的彩画,盛放的重瓣木槿置于红柱旁,摆放精妙,相得益彰。待走进阁内,淡淡的檀木香飘入鼻中,阳光从镂空的雕花窗桕射入,映在竹地板上斑斑驳驳。环视大堂,四角各放一盆茂盛的富贵竹,兰花点缀其间,名人字画各悬于墙,穹顶垂下花团流苏,桌椅皆雕有细致花纹,处处流转着女儿家的温婉心思,偶然传来清悠歌声,更显幽静高雅。    “孟小公子,今天带你朋友来听曲儿吗?”一年轻女子热情招呼道,却媚而不俗。    孟栖桐施礼道,“柳姐姐,请问秦弦姑娘当下是否有空?我这两位朋友前些时日听我说起秦姑娘琵琶曲宛如天籁,今日特来一睹秦姑娘芳容。”说着递给柳姑娘一锭银子,低声对尔东辰道,“回来还我……”    柳姑娘巧笑倩兮,道,“孟小公子来得正是时候,秦姑娘正在房中弹琴,你们随翠儿上去罢。”说罢,命一名清秀的垂髫少女引我们上了二楼。    还未走进闺房,便听到轻拢慢捻的琵琶声,清脆如溪水叮咚,转而又急切如雨打芭蕉,那女子知三人进来,都未抬眼,竟自继续弹着。只见那人,柳眉杏眼肌若凝脂,腰若约素玲珑有致,眉梢一点小痣,别添几许风韵,侧首轻抚琴弦更显妩媚动人。    孟栖桐小声对尔东辰和阿漓道,“坊间皆传秦姑娘乃金陵第一美女,人称‘痣美人’,通音律,善辩慧,工诗赋,一手琵琶更是无人能及。可惜身世飘零沦落风尘,幸好幻音阁卖艺不卖身,不然真的辱没佳人。”    一曲弹罢,秦弦将琵琶交于侍女,柔媚道,“猴儿,领朋友来听姐姐弹琴了?”    “秦姐姐,我就那次不慎打破你一只琉璃杯,别揪着一直叫我‘猴儿’了,”孟栖桐面露羞赧,应是与秦弦十分熟稔,“这次我带朋友来,一来听你的琵琶妙曲,二来有件小事想向你打听一二。”    秦弦会意,摒退左右,缓缓道,“有何小事,还劳烦你来问我?”    “听说你与近来声名鹊起的齐子棠相熟,我姐喜看他所著之书,不知他为人如何?”孟栖桐婉转问道。    “没料到孟小姐也喜欢齐公子的书,虽说齐公子俊朗潇洒,风流倜傥,一张巧嘴深讨他人欢心,但可惜他已与白小姐结为连理,还是莫要强求姻缘”,秦弦见孟栖桐欲言还止,道,“怕是猴儿‘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也知我秉性,有何想问不妨直说。”孟栖桐墨眸微转,凑到秦弦耳边低语少顷。    秦弦听罢,梨涡泛起,道,“没想到你还有此热心,但此事也当真难成。念你们出于善心,我就知无不言了。齐子棠大婚前常来幻音阁,经常捧我的场,为我谱过几首词曲。有一次他与一名叫向展鹏的公子来,饮的尽兴,隐约听到他们提到风莫言这个名字,但现在想来已记不真切。”    “向展鹏?这不是……”    阿漓望向尔东辰,尔东辰微微颔首,开口问道,“秦姑娘,冒昧问一句,可知这向展鹏是何人?”    “听齐公子介绍,向公子是为他印书贩卖的书商,因合作融洽成了好友。那人二十五六岁,其貌不扬,虽说是齐公子朋友,但神色中似是惧怕于他。”秦弦答道。    “可能齐子棠是向展鹏的金主,也不敢过分亲昵吧。秦姐姐,你还知道其他内情吗?”孟栖桐谨慎问道,但秦弦轻轻摇头,表示不知。    秦弦见这三人陷入沉思,命人拿来三杯酒酿红果,以琉璃杯相盛,观之晶莹剔透,红白相间,煞是好看。三人接过琉璃杯,清凉润手,饮之香甜沁心,回味绵长。    “几位小友无须忧心,奴家既然应承下此事,必会继续为你们留意。”秦弦宽慰道,或许她可谓当世“红拂女”。    阿漓尝着这酒酿红果甚觉美味,向秦弦讨教做法。秦弦边说边将做法写于桃花笺上,寥寥数行,娟秀小字令人赏心悦目。三人于秦弦闲聊数句后,便告辞离去。    走出幻音阁,尔东辰对阿漓道,“阿漓,你不必亲自奔走打探,其他我已有安排,依旧下月旬休首日在泽润斋会面即可。”    阿漓轻轻点头,道,“这向展鹏应与风莫言所托书商向展鸿关系匪浅,怕是相互勾结算计风莫言。”    “还有如此巧事,这风莫言真是可怜,被好友坑,被书商骗……”孟栖桐不禁撇撇嘴道。    阿漓与尔东辰、孟栖桐分路而走,自己回府……    “这些少年还真是年轻幼稚,做事只凭一腔义气”,秦弦自顾自的说道,“但有时也挺羡慕他们的……”    从孔雀屏风后露出半张带有精铁鬼面具的脸,秦弦却丝毫不惊,继续道,“你怎么会想起帮他们胡闹?不符合你做事风格……”    响起一低沉暗哑的声音,似是故意变了声调,道,“你从前很少过问,这也不符合你为人风格。你也说他们年轻识浅,这次稍微帮衬一些罢……”    “好,但我已猜到是那人托付你的吧。”秦弦朱唇微启,巧笑嫣兮。    鬼面人并未搭话,少顿片刻,道,“听说前几日有人纠缠你?”    “不错,还知道关心我嘛,”秦弦拿起琵琶抚弹,继续道,“那种人我还应付得了,不劳你出手了。你出手太狠,戾气过重不好……”    “我的事也不劳你费心了。”鬼面人言罢,依密道离去……    待阿漓返回颜府,颜艺将阿漓独自唤入房中,道,“我旁敲侧击打探了一番,白小姐应是不知情,满脸女儿家的崇拜之态,看是很是仰慕齐子棠的才华,可怜她所托非人……”    阿漓也将一日所见所闻告知颜艺,却未敢称尔东辰为“季珩”,怕惹其不悦。颜艺听完,沉吟片刻,道,“果然如此复杂,但有夙沙家、孟公子、秦姑娘相助,此事想成也不难了。倒是你,跑前跑后,好像也无多大助益,还不如抽身而退……”    阿漓搔搔头,细想一番,好像当真如此,却还嘴硬道,“小姐,也不能这样说嘛。若不是我看出窃笔的蛛丝马迹,哪有他们‘大展拳脚’的机会?”    颜艺掩唇微笑,道,“也有一二分道理,但你穿这身男装确实俊俏,只可惜不能多穿……”    “多谢小姐夸奖。对了,我在幻音阁学了一道酒酿红果,喝着甘甜润心,回来酿给您和大家喝。”颜艺听阿漓所言微微颔首,眼中透出一丝期待。    接下来的时日无需阿漓费心,她便扎根厨房琢磨酒酿红果,首次做虽然也是味道香甜,却感觉不够鲜美。于是突发奇想向其中放了少许咸盐,竟然锦上添花,再尝之味道新鲜,甜而不腻。阿漓又以冰块冰镇,饮用冰凉爽口,俨然成了消暑利器,一时风靡颜府……    那日口里喝着酒酿红果汁,树上知了似乎也在抱怨着夏日的炎热,嘶鸣不止。而府中夫人、三小姐已躲到深山胧月庵避暑。只有颜艺留家未去,与我们“共患难”,莘瑶帮其摇扇,却依然是香汗不断。    阿漓喝尽最后一口酒酿红果,道,“实在太热了,要不讲讲鬼怪故事消消暑?”    颜艺丝帕轻拭额头汗珠,道,“阿漓,就你鬼点子多。你平日里看了不少山精野怪的轶事,就先讲一个吧。”    “好,容我想想”,阿漓低头思忖片刻,想到一个所看故事,故意营造惊悚气氛,缓缓道,“曾经,有位书生名叫戚远,上京赶考想谋得一官半职。走到离京城不远的一座小镇时,已太阳西垂,无法再赶路,便找了间小客栈要休息。可当时赶考学子甚多,只剩下一间屋子,却很便宜。因为那间屋子每到半夜会闹鬼,若有人住,第二日便会横尸屋内……一来天色已晚,二来囊中羞涩,戚远只好硬着头皮入住。掌柜的好心叮嘱他,晚上一定要早些睡觉,听到任何声音都千万不要睁眼,这样方可躲过一劫……”    阿兰见阿漓顿顿,好奇问,“那后来那书生睁眼了吗?”    “问得好,如果不睁开眼还怎么有下面的故事呢?”阿漓继续绘声绘色道,“后来,戚远秉灯夜读,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他忽然想起掌柜的嘱咐,忙上床睡觉,却未敢熄灭油灯。睡下不久,一股冷风萧然刺骨,将桌上油灯吹熄,顿时无光,戚远只觉一阵恶寒。而屋内响起来回踱步的声音,戚远强压着心中恐惧,始终不敢睁开眼睛。后来又听有人说道,‘唉,想我自诩学富五车,竟连这一句简单的下半联都对不上,还怎么考取状元?’接着戚远听到踢倒椅子的声音,便再无声音……”    阿漓故意拉长尾音,引得众人沉浸其中,莘瑶催促道,“阿漓别卖关子,后来呢?”    “戚远听不到动静,以为那鬼已然离去,缓缓睁开双眼”,阿漓依然缓缓说道,众人屏住呼吸,她忽得提高声调道,“只见!戚远眼前出现一张面色惨白、舌头伸得老长、双眼溢血的‘人脸’,几乎快贴上他的面门……”    此言一出,引得阿兰、莘瑶惊叫一声,却强掩惧意,继续听阿漓道来,“戚远也像你们一般被吓得惨叫一声,却引得那鬼桀桀怪笑。后来,那鬼恢复俊朗书生的模样,正色道,‘给你一次机会,我出个上联,你若一炷香对的上来,便放你一条生路,若对不上下场就和之前的人一般……听好,上联是半夜三更半。’戚远苦思冥想,就在即将一命呜呼时,对出了下联。你们可知是什么?若是答不上来也可能像其他书生死于非命哟……”    “阿漓,你真是,快说快说嘛。”阿兰轻推阿漓急道。    “下联是‘中秋八月中’”,颜艺莞尔一笑道,“阿漓,没想到你还有做说书先生的潜质。”    阿漓轻啧一声,道,“小姐所对不差,可也别这么拆我台呀,唉……戚远答对后,吊死鬼大笑数声,说他想了那些年,下联竟然如此简单,但也算心愿已了,便要去转世投胎。戚远好奇其死因,壮着胆子问他。他告诉戚远,他本来也是上京赶考的学子,住在此屋时,有人出此上联,却想了一晚没能对出,大感高中无望,一时没想开上吊自尽。后来执念太重,总想找人对出下联,魂魄就困在了此屋。吊死鬼说完谢过戚远,祝其高中,便消失不见。戚远听罢亦是唏嘘不已,第二天他继续赶路,顺利赶上科举。”    莘瑶又问:“那戚远高没高中啊?”    阿漓摇摇头,继续道,“考完试,戚远满怀信心等待发榜,却未高中,但也因吊死鬼之事并未太过感伤。回乡路上又经过那家客栈得知那间屋子再未闹鬼,还听说邻村有一家前几日诞下一名男婴,舌头稍长,瞳仁泛红……”    听完此故事,众人热气似是消去些许,连连发出遗憾之声。但世事往往如此,完美者甚少,多是残缺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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