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醒来,再次见到的不是初玖,而是久未相见的露娘。
露娘多聪明啊,想到初玖肯定跟她交过底了,所以现在自己也不必在她面前装了,她的那些手段,一石二鸟的小计谋,已摊开了。
她坐在这个虚弱的女孩面前,明明自己的脸色比她好百倍,明明自己的姿色胜她万千,可她竟不能理直气壮,她的眼睛太干净,透过那双眼睛,看不见任何贪念。
这跟她截然不同。
露娘由此才明白,原来自己是不喜欢她的。
即便她再好,再善良,只要她同她对坐着,她便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泥潭里的臭虫。
他们这些人摸爬滚打,谁手上是干干净净,偷,抢,骗不过都是普通的招数,害人性命也是有的。
以前她不觉自己卑微,他们都是一样的货色,谁敢嘲笑谁,就连在初玖面前,她也不觉得初玖比她高尚到哪里去。
可偏偏一堆老鼠里挤来一只飞鸟,她从极远的地方飞来,带着天空中日头的暖意和林间草木的清香。
她早知道她跟他们不一样。
这该死的世道,为什么已经让她过得如此辛苦了,还要她在另一个不如她的人面前低头。
她不。
哪怕她从前身世再高贵,如今她也要和她一样过活了。
不偷不抢,不争不夺,她也活不下去。
“别用那种目光看我。”露娘放下手里的药碗。
颜玦不知自己那是如何悲悯的神色,她知道露娘叫她去送死时确实是寒了心,可转念又释怀了,她过得太苦,这只不过是她的报复心。
只要是人,忍耐到一定程度,都会开始报复。
所以颜玦理解她。
她没有心眼,心中想什么,脸上就全展露了,露娘笑了笑,“你是不是在可怜我?”
颜玦说不出,她太疲惫,重病已慢慢蚕食了她的生机。
“不必可怜我,毕竟……比起我,你自己也可悲得很。”
颜玦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她凭什么可怜其他人呢。
“药还喝吗?”
颜玦颤着手,一饮而尽,管不管用,她也不在乎了。
生死之间,她的身子重了,可心却轻了,她看明白了许多事。
例如母亲的仇恨,父亲的懦弱,舅舅的逼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这世间,没有绝对的正确,也没有完全的错误,有的只是人在一些权衡中做出的选择罢了。
她不想再去恨了,因为她得到过很多人的爱,即使短暂,比起从未得到过,她已经十分幸运。
那些爱,不是虚假的泡影。
她的确曾稳稳地被姐姐抱在怀里,也在喂妹妹糕点时被她轻轻亲过,父亲将她背在身后带她骑大马,母亲日夜照顾她伤风……
露娘见她沉默着看着药碗,拿了过来,扶她躺下,“再睡会吧。”
“初玖呢?”
她要是此时说初玖去做什么了,阿满应该会慌张吧?
可是她为什么要帮初玖遮掩,他不是自大地以为阿满会相信他吗?那她来看一看,“他找到了能治你重伤的心法。”
颜玦病色缠身,唇发青,“真的?”
“是啊,他……”露娘低了头去,深吸一口气转了念,罢了,罢了,“他听说江湖中有人卖那心法,不知是真假,就去瞧一瞧了。”
“很远?”
“嗯,很远,所以你要坚持坚持,在他拿回心法前活着。”
颜玦道,“我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