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气里,本来就没有太阳,再起一阵瑟瑟的风,足以让人觉得过于凉快,入秋的渐渐汹涌起来。 田宇匆匆赶到账房处,心里想着刚查到的事儿,嘴角忍不住擒着一抹笑快步进了屋里头,屋里陈彦正立在书架旁找书,修长的身形背对人站着。 “爷,查出来了。” 田宇行了礼,脚步停在书桌前,语气爽朗地说。 陈彦转身将书放到了桌上,眼眸往上懒懒地看了田宇一眼:“嗯?” “少夫人名下那辆家铺子并没有转租出去,如今里头做的生意,是他们自己的,”田宇轻快地说,又怕陈彦不信似的补充了一句,“是少夫人自己在做的生意。” 林若青名下虽然有十几家上好的铺面,但是大多数都是租了出去的,这个陈彦知道。而他以为剩下的东街这两间也是一样。 林家出来的,不喜欢碰这些生意上的事情,陈彦觉得正常。现在朝廷那边再怎么说要抬商,可这么多年来对于商的轻视一时半会儿去不掉,更不说像是林家那么矜持自傲的了。 东街这两家铺子这两个月来动静挺大,虽然生意还没有开始做,名声却一天比一天传得远,连他们陈家号称什么生意都做,也没想过要碰这一块地方。护肤,这是个什么门道的生意?陈彦估计着林若青只是将这些东西交给下面的管事去做,自己大概也并不清楚这些铺子租出去是什么作用。 加之他近来忙绿不停,全都是早出晚归,林若青又早睡晚起,两人连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说谈及这些了。 结果没成想,田宇查回来是这么个结果,这铺子竟然是林氏自己做的。 陈彦觉得惊奇,同时又觉得有一份趣味在。 林氏从嫁进陈家以来,处处都很妥当,为人也温婉,然而又并不让人觉得拘束,说起话来总是有几分俏皮在的,让陈彦很是中意。但是这一份中意里面又带着些微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这源自于陈彦觉着林若青与自己还并不完全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彦甚至有些担心,其实林若青表现出来的温柔小意是源自于她的教养,而她心里是并不喜欢从商这行当的。可现在,田宇带回来的消息却让陈彦心头豁然开朗,林若青并没有那样的想法。 若真是那么想,就不会留下两个铺子自己经营了。 带着雀跃的心情,下午陈彦回去得早,恰碰上林若青在吃点心。厨房包了薄皮小馄饨,一个个晶莹地泡在汤汁里,只有一点美中不足,那就是这一晚馄饨恐怕加了半碗醋,隔着远远的就能闻到扑鼻的酸味。 陈彦这个点突然回来,让院子里的人都很意外,加之就是匆忙,连着在吃东西的林若青都要跟着放下勺子站起来。 她才走到房门口,陈彦已经从下面的台阶快步走上来,他脸上带着笑意,又认真地打量着林若青,仿佛要重新认识她似的。 林若青心里有些不明白这突然怎么了,就见陈彦又立刻皱起眉头来:“屋里头怎么一股醋味?” 他自己是从来不吃醋,也不喜欢醋味的。 林若青解释道:“我在吃馄饨,总觉得味道不够,就加了点醋。” 郑嬷嬷也知道陈彦的口味,她立刻在旁边说:“我让人去把窗户打开通通风。” 刘嬷嬷连忙开口拦住:“先等少夫人吃完吧,今天风凉,少夫人吹不得。” 陈彦闻言低下头看向林若青,见她脸色不似往日红润,便立刻裹住了她的手将人往屋里头带:“怎么了?” 林若青勾起嘴角轻声说:“今天中午不知道怎么有点疲惫,刚才翠竹已经去请大夫了,其他也没什么。” 她语气平淡,陈彦却跟着正色起来,他转头看向郑嬷嬷冷声说:“中午的事儿了,怎么现在才去请大夫,身体上的事情怎么好这么马虎?” 郑嬷嬷连忙低下头去,不过脸上却有点笑意,她说:“爷莫要忧心,少夫人这样不一定是病了。” 陈彦一愣,他环视一圈发现四周站着的人脸上都露着笑意,再看林若青也是笑吟吟的样子,心里头顿时转了个弯,随即狂跳起来。 难道? “那是,”他开口,声音却并不流畅,才说了两个字就顿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往下面描述了。 恰在此时,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是翠竹带着大夫过来了。 林若青由陈彦陪着坐在软榻上,她神色轻松地等着大夫进屋,往日镇定的陈彦此时却有些坐立不安,随后干脆站起来走到外屋,迎上匆匆赶来见到他还要行礼的大夫催促道:“快点进去。” 大夫抬起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被这么一个大爷盯着,半点不敢怠慢地低头进了屋里。 林若青掏出手放在小几上,大夫从药箱子里拿出一块手帕轻轻放在林若青的手腕上,而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给放了上去。 他这一放手,陈彦的心就跟着紧了一下,随即便严密地盯着大夫。 而大夫刚好相反,不过两息的功夫,他的心从一开始没着没落地吊着,到此刻终于坠到了结实的地面,整个人都稳了下来。 大夫笑着收回手,再转头对陈彦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恭喜爷和夫人,夫人是有了身孕,已经快两个月了,如今脉象平稳,没有大碍,往后只要多休息便是了。” 郑嬷嬷立刻绽出笑容来,她欢快地说:“这可是大喜事儿!我去和老夫人说一声。” 说着转身就往屋外走。 刘嬷嬷则喜气洋洋地让翠竹去拿赏钱,而后又对林若青说:“少夫人以后可要好好养着身子,切不可太过操劳了。” 林若青点着头,她抬眼看陈彦,见他先是怔怔,随后又从眼睛里露出笑来,就看出陈彦是打从心底里觉得高兴。 头一回做父亲,这个反应算中规中矩了。 陈彦与林若青对视了一眼,跟着坐到了软榻上,他拉着林若青的手笑容溢满:“这实在是好消息。” 林若青缓缓地垂了垂脑袋,她笑弯了眼睛,语气有些软:“爷今天也恰好早早回来,要不然还得晚上才知道。” 陈彦温和地说:“这阵子是我太忙了些,不过往后要好不少,以后能早早回来的时间也回多起来的。” 大夫领了赏退了出去,丫头婆子们见他们说话亲密,也跟着退到了外间。 陈彦想起林若青自己开铺子的事,跟着又问:“东街的那两间铺子,现在是你自己在经营?” 林若青说:“是,刚开始,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好。” 得了肯定的答案,陈彦的心情越发松了松,他说:“不用担心,做得很不错,如今杭城里加上十里八乡的村镇,不少都知道东街有一家叫粉黛的铺子,我一直以为是你转租出去的,却没想到是你自己着手在做的。” 林若青捧着茶杯喝了一口道:“也就是两个铺子的事情,还不晓得稳不稳,爷生意上又忙,我这样小打小闹的事情就没和爷说了。” 陈彦笑了。 林若青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问得点到即止,便干脆自己往下说。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道:“不过前头是爷不知道,现在爷既然知道了,便不能装作不知道。” 能从陈彦这儿撬出点好处来那当然是最好的了,能让林若青自己省力许多。 “这是什么知道不知道的,像个绕口令。”陈彦脸上的笑容不停。 林若青眼睛发亮,露出些小精明来:“爷手上定有不少教好能用的人,能不能借我两个?我现在正愁呢。” 她这样子落在陈彦眼中十分可爱,加之这要求也微不足道,他哪里会不答应。 这会儿别说是要两个人,要二十个陈彦也没二话说。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郑嬷嬷便从松陵院折返回来,并带了陈李氏的话来,站在里屋门口对陈彦道:“爷,老夫人让您过去,她有话要嘱咐你。” 陈彦闻言跟着站了起来,回头对林若青说:“一会儿我回来陪你吃晚饭。” 林若青点头:“爷去吧,别让母亲等着了。” 松陵院此时自然也少不了一阵喜气洋洋。 陈李氏得知了林若青怀孕的消息,高兴地几乎坐不住。 春归也站在院门口往外看,就等着陈彦过来。等远远看见陈彦从花园拐出来,春归便立刻扭头跑进院子里,提着裙子上了台阶,语气松快地掀开帘子道:“老夫人,爷从花园过来了。” 陈李氏越发喜悦夹着焦灼。 直至陈彦满脸喜气地跟着掀开帘子进了屋,也不等他坐下,陈李氏立刻笑道:“我今天早上起来便觉得有好事要来,却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件天大的喜事儿。” 陈彦问:“母亲让我过来是要说什么?” 陈李氏道:“要说的话,那三言两语可说不清楚,林氏的肚子争气,原来我还想着快也要半年,却没想到这么快,你们两个如今说起来依旧是新婚燕尔,感情好是必定的,而因着这感情好,我就有几句嘱咐。” 说到这里,陈李氏停了停,跟着问,“听说你上个月这个月都没出过你媳妇儿的院子?” 陈彦一头雾水:“是这样,但这有什么干系?” 陈李氏正色说:“干系大得很,林氏是好,但她现在有了身子,这头几个月是最打紧的时候,你可不能碰她了,反正有吉祥与如意。” 陈彦无奈答应下来,这才被陈李氏放行回去。 陈李氏高兴,整个府上各个院子都沾了林若青的光得了赏赐,这消息也跟着散步出去。连着陈武都专门跑到了乐安院里,满脸惊奇地盯着林若青的肚子问她里头是不是有了个小娃娃,而因为他莽莽撞撞跳来蹦去,又平白惹来陈彦一个脑瓜崩,让陈武委屈地够呛。 有人欢喜有人愁,等这消息传到了吉祥与如意那儿,自然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如意没了孩子,本来就是心口的一块痛点,而自打被分到了单独的院子里,她又日日盼着陈彦能过来瞧她一眼。却不想陈彦连乐安院的门都不出,她这才心焦起来去找了陈李氏。 谁想到没有先把陈彦迎回来,却等到了这个消息。 “往后爷眼里哪里还有我们呢?”如意伏在榻上流泪。 吉祥站在她身后,满眼不耐地看着她,嘴里却温和地说:“这也不是一个完全的坏消息,夫人总是要生的,这是早晚的事儿,而她孕期里面对爷的照顾总是没有从前周全,她的身子也不方便,爷总是要过来的。” “而且,”吉祥望着如意的后脑勺继续道,“你已经求过老夫人,老夫人那儿的话总是有些用处的,咱们越不过夫人,但夫人也越不过老夫人是不是?” 如意原本愁绪满脑,因着去找陈李氏的事儿她回来也觉得自己莽撞过,幸好是有吉祥在,能安慰她几句,要不然如意觉得自己都不知如何举止了。 只不过她们两人的千愁万绪亦或是心思周折,在这偌大的陈府里哪里算得上什么? 怀了孕,林若青便算是彻底安稳下来。 陈李氏那边的隔几天一趟的请安不仅免了,乐安院的每月的份例还增了一倍。陈家本来就极其宽裕,院子里的摆设吃食都十分奢侈,再增加一倍那几乎到了让林若青随意折腾的地步。 她现在每天早睡晚起,又是整个府里人的宝贝,也没有其他要忙活的事儿,就干脆专心致志趁着身子还没有变沉的头几个月里专注起了自己的生意。 陈彦守诺,没两天就派了两个人给林若青由她调配。这两个人都是青壮年纪,看着都是利落极了的人。林若青让刘平南见过,刘平南也觉得这几个人不错。一个人叫向固,一个叫高勇,都是跟着陈彦在外地跑过,有真正做生意打交道经验的人,从这儿来看,陈彦倒是没有小气。 十月初一来铺子里领脂膏的人已经是熙熙攘攘,等到十月十五,几乎可以用盛况空前来形容了,不说铺子门口,连着小半个东街都被满满当当的人潮拥住了。 这场面连官府的捕快都吓了出来,十几个捕快将人群给拆了开来,一边斥责一边警醒着怕有人趁乱闹事。 而铺子这边刘平南早早已经同官府打过招呼,倒是没有受什么刁难与麻烦。 五百份脂膏这回分发地更快,若不是有捕快在,恐怕外面的人就要涌进来明抢,铺子里的伙计都跟着怕起来。 而也在这天,这磨了一个多月的铺子终于有了开张的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