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又来,她到底每次都是怎么发现这些事的,我明明除了心脏狂跳了一阵子以外,根本没露出任何表情的好嘛!
?你不也被我吓了一跳。?
我小声地反击,下意识地回敬水野的挖苦不知何时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水野闻言,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充满不悦地瞪了我一眼,开始不断向我证明她其实根本没在害怕:
?总之这类东西就是你不信就不存在啦!一定是这样的,都是一些场景作祟,通过视觉和听觉刺激我的大脑皮层,改变我的想法,反正它们肯定不存在就是了!我也根本不可能害怕!绝对不可能害怕!绝对!?
此刻水野的辩解就像她最后说的『绝对』一样,说服力低到了绝无仅有的地步。
用藤宫老师的话来说,这就是所谓的女孩子都爱逞强吗?
于是我尴尬地陪笑,以示我对水野为自己害怕辛苦找来这么长借口的尊敬。
而我明显的尬笑被尽收眼底,收到的只有水野愤懑的白眼。
?尉迟…你真是想了个好办法呢…?
水野轻叹一声,不再跟我玩互相挖苦的游戏,提起今天发生的事。
?……还好吧。?
?我们很成功呢,刚刚落月那孩子路过我这里,她在团队里玩的很开心,跟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不能说判若两人,也可以说是有很大改观。?
水野坐在一块岩石上,托着香腮,望着不远处的主路轻声向我吐露。
?嗯…毕竟也需要适应期呢……?
是吗,看来我当时的祝福真有效呢。
?……我有件事比较在意…?
当我低头沉思落月的未来时,水野倏地出现在我面前,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为什么,为什么尉迟看起来很不开心呢??
不开心?是指什么?
?…你是说哪件事??
?帮助到落月,对你来说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吗?我们大家的努力是有效的,成功的,为什么谈及这些事的时候,尉迟总是……?
?……尉迟你总是脸上透露着淡淡的不开心呢??
我陷入一时的沉默,因为我从没思考过我的神情,我觉得我从没流露出那样悲伤的情感。
?包括我们和太阳成功帮助了落月以后,你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我没有流露出不开心的表情吧。?
这是我分析后得出的结论,我绝对不可能将这种表情随意展现在他人面前,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这种值得开心的事,你却没有任何表情,还是一副死鱼眼的样子,这就是不对劲。?
原来如此,我居然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
在社交时,没有切实地表露出正确的情感,也是能流露出真正内心的错误选项。
这是我的失误。
但为什么这样微小的失误会出现在我的身上。
理由只有一个,那些时候,我确实没有那么简单的心情,如果用一个词能涵盖,大概就是『悲喜交加』。
?………?
我几度想要开口的冲动都被自己压了回去,低着头不愿和水野的目光相遇。
和水野的交集,我还没想好能否把自己的过去全盘托出,而且好像也没什么全盘托出的必要。
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历史,倒不如说是我的屈辱史书。
第一个敞开心扉的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我是个矛盾的人,人类固然都是矛盾的,但我想我比普通人要矛盾的多。
爱玩的人没我踏实,可我又比死板的人自由,我是夹在汉堡中间,用来调整口味的清新番茄。
和水野一样,任何人们莫名的关心会让我觉得陌生,难以接近,哪怕这份关心不出于任何目的。
人如果没被强烈的爱过的话,是会认为自己并不需要爱的,即便内心真的渴望被爱。
在一个人最需要爱的时候,没被深深的爱过,那么后来不论这个人得过怎样轰轰烈烈的爱,他都会对此不以为然。
我对落月的改变由衷地开心,我对自己能有个机会去救赎落月而感到开心。
那么我在悲伤什么呢。
我想我曾无数次地都希望有个人能像这样帮助我,帮助原本在落月那个位置上的弱小无助的我……
怎么就没人来救过我呢。
我像这样在心生怨恨,不是在恨落月,不是在恨现在认识的人,到头来这股厌世的情感我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于是我将它归结于我恨我自己。
文艺部,或者说这次的露营活动,以及我来到日本上学的这段日子,即便它们稀松无常,每个日本的高中生都会或多或少经历和我一样的事。
即便在文艺部那间教室里互相拌嘴,如此平淡的日常也让我觉得由衷的安稳,我也觉得我过得其实已经很好很好了,好到根本一点都不想回到过去。
但我好像被困在了记忆里。
那些事哪怕过去了这么些年,也还是一直在折磨着我。
所以我无法向他人彻底敞开心扉,我无法做出美好的想象,我无法在心里只抱有一种从始至终的稳定情绪,我的心里时刻有两个小人在打来打去……
我短短瞬间的幻想并不能成为阻挡水野的理由。
她站在我的身前,仰起的小脸坚定无比。
?你直觉还真是敏锐啊…?
?我说过你骗不了我,而且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呢,我想它和你不开心的状态都有一个共同的理由。?
喔喔,是说我早上没能解释的『回绝绫濑建议』的那件事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我在消磨时间,拖沓纠缠。
我曾经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一定要去沟通,并且在沟通中敞开心扉,这才是关键。
但实则不然,后来我才发现,再怎么样的沟通都没有理解有效,可是做到理解很难,理解才是你跟他人畅所欲言的前提,如果他们不了解你,你说什么都是在做无用功,可是偏偏不理解又最是人间常态,达到理解也许需要两个人经历过经历同样的东西。
我抬头和水野对视,她并不是个笨女孩,我想她理所当然地知道我不开心的理由——就算别的什么都不清楚,她或多或少也猜得出我其实和羽花落月是一类人。
水野一言不发的原因只是为了等我主动袒露心声。
?看来你还真是对很多人都没办法敞开心扉呢。?
眼前的女孩突然笑得释然,轻轻地在原地踮了踮脚尖,身上的白裙有节奏地起伏,像个在进行施展魔法前奏的活泼少女。
她兀地转身,仿佛在月下翩翩起舞,伴随着轻声细语的呢喃:
?在人群里我总是很安静,和你一样,我也不喜欢其他人关注,这件事对我们俩来说好像都是件很难的事……如果,我是说真的有如果,我希望我们遇到的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他们愿意安静倾听你我的一切…?
?…我加入文艺部,还有一个理由,是因为我在那里的书中,靠着文字能找到共鸣…?
?或许在今天我找到了舍弃文字后可以产生共鸣的对象,而我想说,尉迟,你也该找到属于你的共鸣,你可随时向她吐露心声。?
?不用担心,你一定与众不同,就算没人了解你的灵魂,也请你务必活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