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宫南,有一条南朝最气派的御街。北口就是宫城的宜阳门,御街南口直通都城的朱雀门。
朱雀门是都城的正南门,也称朱雀航。此处原是孙吴的南津桥,王敦谋反时温峤将七宝焚毁,此后两百年皆用浮航,秦淮河上二十四航,朱雀者最大。
朱雀航的东西两侧,便是秦淮河边鳞次栉比的商市。
秦淮河汨汨地流着,它像一个温婉多情的女子,静静注视着金陵城的风华绝代,谛听着江南衣冠的富贵风雅。沿岸商肆的各色灯火,在秦淮河水面上倒映出一个流光溢彩的华丽世界。
南北向的运渎与东西向的秦淮河交汇的地方,有一处渡口较为忙碌,名为天松渡。
此地古木参天,已是九月仍有葱茏覆着,几只白鹭停候,尽显怡人的江南水乡之色。渡口边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宽阔平整,有一座最显眼的九开间的三层木楼——维桢楼。
说到维桢楼,它是金陵城里上层名流公认的大雅之地。“维桢”之名取自诗经中的“王国克生,维周之桢”。就是说周代的法统存续依靠着像支柱人才。此楼建于前朝,盛于本朝,常有京城贵重人物出入其中。
酒楼内的装饰古朴典雅,最让人瞠目的就是堂中设有六十四张黄梨木质的桌案。四周的墙壁上挂着衣冠南渡以来名动京城的诗文佳作,笔墨里尽显中原正朔的斯文元气。
平日里的酒客大多三五成群聚于二楼三楼里的雅室中,因此堂中的黄梨桌案总是绰绰有余,今日才酉时就初刻就坐满了衣冠人物。
有的桌案之间还接有短案,大致望去这堂中俨然坐了近百人。
堂内灯火通明,摇曳扑闪的烛影就像台下跃跃欲试的年轻士子的心。
维桢楼在京最为有名的就是每月初七日的论辩之会。论辩之会的辩题无所不包,儒家经典、道家老庄、佛法著述皆有涉及,天文地理和古往今来均曾讨论。
江山代有才俊,若是台下坐着的恰有一个朝堂元老、名士冠冕之人,能得此人青睐,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谢家的谢举年少时就为江南启望沈约在此地赏识,曾经内省的一流人物周舍也曾在此扬名。所以今日初七来的名宦子弟和名流世子挤满了大堂。
论辩大会开辩之前,酒楼里的酒客目光都聚集在一身白衣的一个文士,此人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他刚进酒楼大厅之时,人群中就有人认出了他:“这是——庾子山!”
“他是太子中庶子庾肩吾之子!”
“他的诗文可比谢灵运!”
“若连他的诗都不会背,还戴什么儒巾!”
“他今天一个人到此,也是想扬名维桢楼吗?”
“只听说庾公子文才敏捷,倒没有缘一睹其论政论史。”
大厅中的常客们窃窃私语着,东宫学士庾信伴随着众人的眼神走到二楼偏角落的一间雅室。庾公子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可以看到秦淮河上结满彩灯的船舫来来去去从旁游过。
京城僧尼上万,秦淮河边的酒肆里却少见其身影。梁武帝推崇佛教,曾经在全国颁布了著名的《断酒肉文》,所以金陵城里的僧侣很少流连街市上的酒肆楼馆。但若是真正细细搜寻的话,不少雅室里是能看到踪影的。
今晚的维桢楼的雅室就进了一个年岁不过二十岁的小和尚,此人样貌还算俊朗,体态端庄,一看就是名寺高师点拨的小沙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