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冲上,勾勾手指,刚刚是顾兴盛抓过来南亭的手,现在他要等他自己把手交出来。
南亭的小脸唰得红了,手指垂在身侧微微颤抖,伸出三公分,再缩回一公分,伸长五公分,又缩回来两公分,做了几番心里斗争,狠狠心把左手塞进顾兴盛手里。
顾兴盛没再给儿子犹豫的时间,和之前一样捏住他的指尖,工具早已放回去,不用担心用手能打坏,一连十下毫不收力的巴掌又急又重地叠在原本的伤上,不过瞬间,南亭手心又隆起几道新鲜的掌印。
小孩痛得弓起了腰,喉间渗出几丝呜咽,右手紧握住自己的左手,下一秒被人用手臂箍住腿弯带进怀抱,大手安抚般拍了拍他圆润的后脑:“走了,咱们一家三口,吃晚饭。”
饭菜重新冒起热气,顾兴盛心情好,拿出酒杯斟了些白酒,哪怕他们在部队的伙食很好,飞行员更是有专门的餐补,可他最惦记的,还是家里带着油烟味的锅气,最喜欢的,还是家里平平淡淡的餐食,和一起吃饭的人。
顾兴盛当惯了兵,吃饭不讲那些虚的,他端着饭碗吃的虎虎生风,秦玉华和南亭一碗饭还没吃完,顾兴盛已经起身盛第三碗饭了。
“哎呦你慢点吃,看得我眼晕。”秦玉华开玩笑。
“饿啊,”顾兴盛嘴巴里都是食物,说话含糊不清,给南亭碗里夹几块重新过油炸过的炸五香:“炸五香我怎么都吃不腻,南亭多吃点。”
秦玉华好像突然想起些什么:“诶别给他夹了,南亭不爱吃的,他之前吃觉得太油了。”
顾兴盛疑惑:“嗯?你不爱吃吗儿子,这不是你今天买的吗?还买的永兴斋的,我还以为你是个行家,知道全鹭洲就这家最好吃。”
南亭支支吾吾的,担心爸爸在饭桌上对妈妈说起逃课的事情,索性把脑袋埋进碗里大口吃饭。
看看父子二人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懂的,秦玉华适时接过话,巧妙帮儿子护住了自尊。
“去年你回来的时候,饭桌上说过一句喜欢这家的炸五香,南亭就记住了,肯定是想着你明天回来,专门去给你买的,谁想到你今天回来了,倒是便宜你提前吃上了。”
顾兴盛一下子心花怒放,大手揉上身边南亭的发顶:“谢谢儿子,爸爸爱吃。”
心中残存的惴惴和手上的痛被三言两语一扫而空,南亭腼腆地笑,破天荒地回了碗,一连吃了四五根炸五香也不觉得腻。
一顿饭吃得舒心惬意,盆干碗净,等到夫妻二人回了自己的房间,秦玉华才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笑着叹口气,没有发表任何评论,教育都教育完了,她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给爱人打上盆洗脚水,坐回书桌前,重新戴上眼镜摊开图纸。
“怎么周末回家了还加班?”顾兴盛捏捏老婆的肩膀,伸着脑袋往前看桌上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
“你不是休假吗,我想着这几天好好陪陪你和儿子,那工作就得赶一赶,时间就那么多,不等人的。”
这话倒是熟悉,顾兴盛笑了,他们不愧是夫妻,他不是今天晚上才和南亭说,失去的时间补不回来,这下倒好,他都没理由催妻子早点休息了。
洗过脚身子暖暖的,再加上本来火力就壮,一会的功夫就让顾兴盛热出一身汗,脱掉家居服,只穿着工字.背.欣,露出结实的.机.肉,拿把蒲扇仰躺着,没人和他聊天,就又想起南亭来。
秦玉华听着耳边一会儿嘶一声,一会儿啧一声,脑袋都乱了,索性盖上钢笔,转过身看向丈夫:“南亭都没有你吵,我都画不下去图了。”
顾兴盛一骨碌翻身起来,盘腿坐在凉席床上:“咱家怎么也没有备用药呢,我打儿子是不是打重了?你说儿子一年没见着我了,我会不会吓着他了?”
谁能想到一大男人在这纠结这个,秦玉华无奈:“男孩子皮实,谁还没犯点错被父母奏上几下。刚吃饭我注意看他的手了,过了今天肯定就好了,没什么的大不了的,放心吧。”
可顾兴盛好像没听进去,趿拉着拖鞋出去:“不行,我得去看看南亭。”
刚走到南亭房间门口,房门从里面打开了,南亭单手抱着叠得整齐的薄被枕头,父子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摸不着头脑。
“你这干啥去?”顾兴盛指指被子。
“我今天可以跟您和妈妈一起睡吗?”南亭有些不好意思,要是被爸爸笑话八岁的男孩子还和大人睡,他一定会无地自容的。
顾兴盛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接过了儿子的东西,揽着他的小肩膀回主卧:“那有啥不可以,走啊!”
主卧装家具时打了普通的双人床,若是冬天挤挤倒也无妨,可夏天总会出一身汗,谁也睡不舒服,但顾兴盛非但不介意,还觉得很高兴。
再次盘腿坐上床,只不过这次把小孩搂在了自己怀里,南亭没几两肉的小后背紧紧贴着顾兴盛结实的.匈.堂。
捧起小手轻揉着,顾兴盛的语气格外温柔:“还疼吗?”
“不疼了……”南亭下意识回答,可又突然想起今天是为什么挨打,扭头看看顾兴盛,心虚地说,“还很疼,但是不碰就不疼了。”
顾兴盛笑,就连秦玉华也忍俊不禁。
“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非要今天去博物馆?”
看到小孩的眼中还有担忧,顾兴盛直接挑明:“妈妈早知道了,不用藏着掖着了。”
小脸噌地蒸起红晕:“我本来想放学去买炸五香,可是同学说晚上时候都是剩下的肉,不新鲜的,我就很着急,然后想到博物馆就在边上,展览要到期了,我就想买新鲜的炸五香,顺便看了展览。对不起……”
顾兴盛简直要被气笑了,揉伤的手加了两分力,惹得小孩轻声尖叫,嘴上嗔怪,心里却感动。
“你是不是傻?原本我说的是明天回来,你今天着急买回来,明天我吃就是新鲜的了?想去看展,明天我们一起去,顺便买新出锅的,是不是更新鲜?”
“明天不行的!”顾南亭突然认真起来,肉肉的小脸严肃起来,还和顾兴盛有几分神似。
“爸爸去年说,下次要带我去看真正的战斗机,能飞的那种,能让我进去参观的,”南亭一本正经地说,可转瞬又垂下眼睫,不安地撺弄自己的衣角,“可这次我还能去吗……”
顾兴盛不懂:“为什么不能?明天就去。”
南亭瞬间睁圆鹿眼,亮晶晶的:“犯错了也还能去吗?”
顾家爸妈觉得,自家小孩真是傻的可爱:“这完全是两码事,惩罚是惩罚,承诺是承诺,小朋友,你不会默写生字的时候,分不清惩罚的惩和承诺的承吧?噢我忘了,你才上三年级,还不会写几个字呢。”
“爸爸乱讲!我会写的!”
顾兴盛故意开玩笑,伸手去挠南亭的咯吱窝,小朋友高声反驳,却痒得满床打滚,咯咯的笑声在屋子里回荡。
秦玉华跟着笑,完全不插手父子二人的“斗争”,只是用手护着床边,给开心的小朋友做个人形护栏。
南亭从小性子就比较沉稳,不像其他的小孩一样上蹿下跳,只有偶尔和顾兴盛在一起时,才总被没正形的爸爸逗弄得多些小孩的样子,对于顾家来说,这样的时候实在难得,他们乐得陪南亭玩闹。
嬉笑没一会儿,南亭小腿突然抽筋,剧烈的疼持续很久,在床上抱着腿缩成一只虾子,顾兴盛不知道咋办,秦玉华赶紧把小孩的小腿握在手里替他按摩,捏着他的小脚帮他勾筋,好一阵折腾才安静下来。南亭躺在父母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安静睡着,小嘴微张,格外可爱。
饶是秦玉华主张不干涉父子二人,也忍不住微微皱眉,给了丈夫个责怪的眼神。顾兴盛理亏又心疼,侧卧在南亭身边,一手撑着脑袋,控着力道揉着小孩的掌心,直到儿子手心看不出太多被责难的痕迹,才彻底放下心来。
周六晴空万里,顾兴盛昨天刚从部队回来,今天又带着家人回去,只为让南亭亲手摸到战斗机,小孩玩的心满意足,话都比平时多了几倍,秦玉华专门带了相机,顾兴盛本想穿便装,可央不住儿子的请求,又换上了军装,将南亭扛在肩膀上,三人紧紧贴在一起。
只不过太阳过于刺眼,眼睛睁不开,照片洗出来倒显得一家三口个顶个的严肃。
那张和大飞机合影的相片被封存进相框,在家中一摆就是几十年。
不管过了多久,再看向那张照片,总会不经意流露出最深情的眷恋,照片背后的故事仍历历在目,但照片上的人却是再也不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