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晓方有一个妹妹侯晓圆,和一个弟弟侯永康。说是妹妹,其实谁也不清楚她们俩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她们是双胞胎,她和妹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外人根本分不清,在学校时老师也经常认错她们。只有家里人才能一眼看出她们脸上的一些微小差别,比如姐姐额头正中间有一个玉米粒大小的月牙状疤痕,也可能是胎记,虽然颜色很淡,但不同于额头周围的皮肤,她们的弟弟就是这样区分大姐和二姐的。
听母亲说,弟弟是在XJ出生的,当时老家还执行计划生育,父亲和母亲想留住这个孩子,便离开老家来到XJ,投奔父亲的大哥侯参军,当时他在这里花三千块钱买了个有一间破茅屋的院子。他们刚到这里时,什么也没有,就连吃的菜也只有大哥给的一袋蔫吧了的青萝卜,每天都是清水煮萝卜,就这点儿馍馍,有口饭吃。
但当时范秀玲肚子里还有个孩子,还差两个月就到产期了,所以萝卜馍馍没吃几天就晕倒进了医院,侯卫军向所有认识的亲戚朋友借钱才交上医药费。晕倒的原因不出所料是营养不良,再这样下去,孩子可能都保不住。侯卫军用剩下的几十块钱买了些牛羊肉,甚至买了一整个烤羊腿给妻子吃,之后也都把打工挣的钱用在了给妻子买吃的上面。范秀玲再没吃过干馍馍和清水煮萝卜,而且隔几顿还能吃上一次肉,没再晕倒过。
孩子顺利出生,照例上称称体重,有四公斤半还多,医生告诉他们孩子的体重在新生儿中算是很重的了。虽然体重超重,但孩子很健康,侯卫军和范秀玲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后来,夫妻俩谈到给儿子起名字的问题。
“叫侯康吧。”范秀玲说,抱着脸蛋圆鼓鼓的儿子,想起之前那次由于营养不良而晕倒的经历,仍不禁感到一丝恐惧,“我只希望他一辈子健健康康。”
“侯康,侯康,”侯卫军低声重复了几次,轻微地皱起眉头,“好像不咋好听。”他一向说话非常直接,即使对父母也是如此。他觉得“侯康”确实不怎么好听,而且觉得好像姓“侯”确实不太好起名字,听上去都有些奇怪。大哥出生在百废待兴的六十年代初,所以名字起得都不怎么好听。大哥叫侯参军,他是第二个儿子,叫侯卫军。他一直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尽管那个年代大部分人的名字都是如此,但他仍觉得这么起名字确实有些草率。时代在进步,所以他也想给儿子起个至少过得去的名字。
“是有点儿不好听,那你看叫啥?”范秀玲看着丈夫,微微歪了下脑袋说,随后又盯着儿子,注意到儿子那对于婴儿来说有些大的脑袋,“看样子会是个聪明孩子,要不叫‘侯聪康’咋样?聪明又健康。”她觉得这个名字不错,轻轻晃了晃儿子有些沉的身子,满意地笑了。
侯卫军仍皱着眉头,甚至轻轻摇了摇头,显然他对“侯聪康”这个名字不很满意,也许是由于读起来让他联想起某种大葱。
“‘侯永康’咋样?”他仿佛灵机一动地拍了一下手,朝着妻子和儿子看去。
“永远健康。嗯,挺好。”
就这样,侯晓方的弟弟就叫侯永康了。
这天吃完午饭后,母亲就照例打发侯永康和他二姐离开,他去了大伯家找表哥侯玉衡,二姐去了同学家里,大概是刘春婷家,他猜测。他开学高一,侯玉衡开学高三。他只比表哥小一岁,所以关系还合得来,实际上,他们关系不错,他常来找表哥讨论各种问题或者只是简单地坐坐,今天也是如此。
侯永康在和侯玉衡多年的相处和交谈中得出一个结论:表哥不是一般人。从小学开始,他就常跟着表哥一起出去玩,那时,表哥也像其他村里的小孩儿一样,每天趴在地上玩抓石子儿、打卡之类的游戏,并没有显现出某种不同于其他同龄孩子的独特气质。但上了初中之后,他突然养成了一个在侯永康看来极其反常的习惯或爱好,对于那个仍然稚嫩的年龄阶段的孩子来说。
表哥喜欢看书,而且开始逐渐远离同学和朋友,一个人待房间里看书。大伯和大妈甚至一度怀疑他们的小儿子性格孤僻或患上了抑郁症之类的心理疾病,但除了不常跟其他孩子一起玩还有不常跟家里人说话之外,倒也没发现什么极端的行为,而是发现他会在自己房间里一个人读书。渐渐地,他们也习惯了,开始说什么“玉衡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前途,能当大官儿”之类的话。就这样,对他们儿子的忧虑逐渐转化为某种奇怪的、功利的自豪感,仿佛他通过读书学到的知识进到了他们的脑袋里。
侯永康照例敲了几下门后就推门进入表哥的房间,并不等他回应。房间很小,只能靠墙放下一张床,再摆上一张漆木桌,一把椅子,一只凳子,一个书柜。左侧靠窗摆着浅褐色的漆木桌,前面放着一张深褐色的漆木椅子,那里阳光很好,适合学习和看书。最里面靠墙放着一张铺着蓝白条纹床单的木床,床腿有些高,高过膝盖不少,坐在上面有些难受。右侧靠墙摆放着一个破旧的柜子,原先应该是厨房里用来放碗盘和杂物的柜子,现在表哥用来放书,常看的书放在有小型可拉动的玻璃窗的上面三层,下面是有对开小木门的柜子,用来放其他不常用的书和各种教科书。靠门右侧是一个三层透明玻璃柜,高度有一米二左右,放着各种小玩意儿:两个三阶魔方、一个四阶魔方、五个拼起来应该花了不少时间的乐高玩具、一个没装水的小鱼缸、两本封面泛黄的杂志、一本由于经常翻阅而书角翘起的名叫《意林》的杂志,最底层像书柜那样堆满了各种书。
进门右手边还有一个挂着蓝色棉布门帘的垭口,就是不带门的门,用撕下来的一块床单充当门帘,门帘不长,只垂到成年人腰部的位置,下端由于经常掀开,已经沾满脏灰有些发黑。里面有一个更小的房间,在更早的时候,侯玉衡住在里面的小房间,外面这间房是他的两个姐姐住的地方。现在,两个姐姐都已经成家,他就搬到外面这间更敞亮的房间了。
“跟前几天一样?家里?”侯玉衡开口问,侧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表弟。
“嗯。”侯永康说,把涂蓝色油漆的木门关紧,看到表哥正坐在窗边的漆木椅子上看书,“不知道这次又是谁,就不能让我姐上那大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