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不太熟,有点迷路。”
“寨里的路确实不好走,走吧,我带你去吃午饭。”
信玄不敢拒绝,只能小心翼翼地跟着阿达身后一路向食肆走去。随着小路弯弯绕绕,他远远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人群都在向食肆出发,顿时觉得不妙。
此番过去,实在太容易暴露。
“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便先不去吃了,晚些我再过去。”
信玄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阿达隐藏了起来,看着不远处阴角帮的厨房,他心下一动,阴角帮既然关押了东门武和宝玄子,必定会安排伙计给二人送饭,但这饭必定不会是什么好饭好菜,定是些吃剩的残羹冷炙,只要跟着送饭的伙计,定能找到他二人的下落!
果不出信玄所料,午后等众人散了,一个伙计打包了一些剩菜剩饭,装在饭盒里出了门。他一路跟踪着送饭的伙计来到马棚,总算在马棚里,找到了阴角帮的牢房。
“天杀的钱豹,竟然把牢房藏在马棚里,这谁人能想的到!”信玄心中暗骂,但眼见这周围守卫森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待夜深之后,他才悄悄地摸进了马棚。
圆月高悬,信玄趁着月光定睛望去,只见东门璇和东门武被锁在笼子里,已经沉沉睡了,看得出来,两人下午被折磨的不轻,可笼子里却没有宝玄子的下落,这让信玄大失所望。他在马棚里搜寻了一圈,却依旧没有找到宝玄子,当下心里泛起了嘀咕。
“莫非师兄已经被钱豹……不对,天机书生明明说师兄尚且生还,可为何遍寻不到呢?”
正当信玄焦急万分之时,远处墙角一个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人蹲在马匹中间,背对着信玄,似乎在吃着些什么。
信玄心头大震。他悄悄摸了过去,只见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可身上穿的,可不正是他清风观的道袍!信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那人回过头来,月光下,那张面孔,信玄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他的师兄——宝玄子。
“嘿嘿,你也要吃吗?”宝玄子将手里的马粪递给信玄,傻呵呵地乐道。
此时此刻,信玄的内心翻江倒海,眼泪禁不住的就要涌出。历尽千辛万苦,他终于找到了他师兄,可此时此刻,他竟没有半点愉悦。
他拍掉宝玄子手中的马粪,将其口中的污秽之物也抠了出来,从怀里掏出清风丹噻入宝玄子口中,这清风丹乃清风观的解毒圣药,乃他们掌门玉阳真人所炼,能解万千奇毒,止血化瘀更是不在话下,对于痴傻茫症也有奇效。
宝玄子吞下这清风丹,没过半晌,竟真的恢复了神志。
“你是信玄!”宝玄子拉着信玄的手,眼泪不停地涌了出来。
“师兄,是我,我来救你回家了。”信玄百感交集。
“乾坤决,你可拿到了乾坤决?”
“还没有,不过乾坤决应该就在附近,东门武知道它的下落,待我们一起逃出去,便去寻那乾坤决。”
宝玄子看了一眼不远处铁笼里的东门武和东门璇,当下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全部失败了。
“听我说,信玄,清风丹解不了这天机真水的奇毒,只能让我短暂恢复神志,我的身体我自己明白,我已经无药可救。你快带着他俩逃出去,等他醒来,你就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他定会将乾坤决的下落告知你……”
“先不说这些,师兄,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一起逃出这阴角帮,再谈后话可好?我们先一起逃出去,我已经飞鸽传书给观里,师父他们马上就能到莎萨接应我们,只要到了莎萨,我们就安全了……”说话间,信玄就打算去劈开锁着铁笼的锁链叫醒东门叔侄,看着宝玄如今的惨状,他心下再没有半点斗志,只想着赶紧救宝玄子离开,回清风观找师父和掌教救他。
“你听我说,听我说信玄,”宝玄子拉住信玄的手,“这钱豹阴险无比,他不但喂我服了这诡异奇毒,还废了我全身经脉,我早已武功尽失。这段时间我每日每夜都生活在极度痛苦之中,你带着我不但拖累你拿不到乾坤决,更可能被阴角帮所俘。你答应我,一定要拿到乾坤决,替我交给师父。我辗转半生,就是为了给师门拿回这道家秘笈,你一定要替我完成这个心愿,找到乾坤决,交回师门!”宝玄子紧紧抓住信玄的手,他一生的夙愿都聚集于此,只为了找回那乾坤诀重振峨眉山清风观的威名。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先别说话了,咱们这就离开。”信玄想要背起宝玄子,却被他挣脱了。
“答应我,逃出阴角帮,拿到乾坤决!”宝玄子话说的是如此决然,信玄一听,当下知道不好,慌忙想要出手制止,可惜为时已晚,宝玄没给信玄阻止的机会。他猛一咬牙,全身内功运转,本已破烂不堪的经脉瞬间充满真气,当场全身经脉暴裂,七窍流血而死。
在这临死前的一刹,往日一生的种种在宝玄子眼前浮现。他十六岁离开清风观踏入江湖,从蜀州、滇州、贵州,再到长安、晋州、京城。他时而远赴江南,时而深入西域,一个城池又一个城池,一个角落又一个角落,他走遍了神州大地的每一个地方,辗转二十年,只为了寻找乾坤诀。他有时也会反问自己,这一切值得吗?为什么是他?他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孽要在这炼狱中煎熬?可每每想到清风观的未来,他只能打起精神,咬着牙一次又一次踏上旅途。
来梵城前的那夜,他在莎萨,喝的酩酊大醉。他砸碎手边的酒杯,掀翻桌子,弄得整个店里一片狼藉,任性胡闹的耍着酒疯,被店小二从楼兰酒坊里轰了出来,没有人知道他是清风观的道长,没有人尊敬他,他不过是个不知何许人的酒鬼。
宝玄哈哈大笑着走在空无一人的莎萨街道,放声吟诵:“我与清风共明月,皆是人间一过客。黄粱一梦终须醒,镜花水月总是空。”
可大笑之后,就是无尽的悲凉,宝玄子眼泪夺眶而出,他抱头痛哭,这一刻,他是真的想放弃了。
“好诗,真是好诗,不愧是清风观的宝玄道长。”
天机书生摇着扇子从暗中慢慢走了出来……
“我听说你一直在追寻乾坤诀的下落,我有一条消息,可以卖给你……”
所有的画面在此时此刻都化为了漫天泡影消散……宝玄子的意识渐渐模糊,他仿若在月光下,看到了自己带着乾坤诀回到清风观的风光模样,那一刻,所有人都将他敬若上宾,连掌教都是以礼相待……
然后他看到了信玄子,模样一如二十多年前他们分别时的模样。
“如果我没有肩负这个使命,一切会不会更好?”
信玄渐渐清晰的面庞将他拉回了现实,他释然的抓着信玄子的手说道:“逃吧……信玄……逃……”
“师兄啊!”信玄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他只恨自己无能,只恨自己没有办法救出师兄,他觉得是自己害了宝玄子,如果他不给宝玄服用这清风丹,宝玄也不会自尽。
随着宝玄的手慢慢垂下,信玄的眼泪如决堤洪流般涌出,往日的回忆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闪烁。
那时,虽然他和宝玄子在观内不是师从一人,但儿时也经常交往,一起练武,一起听道,一起玩耍。他和宝玄关系极好,情同手足,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信玄一直对这个比他大一岁的师兄颇为敬重和钦佩。宝玄子幼时便领了师门重任,一生只为寻找这乾坤决。为了这个任务,他从小踏入偏门,在偏门学习各地方言,人情世故,甚至下三流的旁门左道和歪门诀窍也不在话下。在信玄这种普通弟子还在练习清风剑法的时候,宝玄子已然剑法大成,不仅如此,他还学会了更多领域的知识和手段。虽然宝玄子付出的更多也更辛苦,但他甚至不能列为正统弟子,只能沦为俗家子弟,这让信玄颇为忿忿不平。
宝玄子在十六岁那年就要离开清风观。走之前那天夜里,他来信玄的房门前道别。
“信玄,相信我,我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乾坤诀,到时候回来,我第一个教给你。那招“袖里乾坤”打遍天下无敌手,定能扬我清风观威名,再也不会被青城山踩在脚下,你等我回来!”
信玄望着宝玄子离去的背影,这一别,就是二十年。
每逢佳节,宝玄会偶尔以各种身份回到观内看望师父和他,一年一年过去,他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没有人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生活在哪个州。多年以来来他一直漂泊在外,四处打探乾坤决的下落。可如今,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他却再也完不成了。
“钱豹!!我信玄此生必杀你为师兄报仇!”此时此刻信玄内心只有这一个念头,什么乾坤诀,什么逃命都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他只想让钱豹血债血还。
信玄背着宝玄的尸体沿着隐秘小路一路来到了绿洲,他将信玄的尸首沐浴干净,又换上了自己干净的道袍,捋顺了发髻,送入了水中。
“师兄,此处虽然离家乡远隔万里,但好在还算是一处风水宝地,你且安息吧。”
望着远远飘走的宝玄尸首,信玄愣愣地坐在岸边,不由得苦笑。
“钱豹武功高强,硬碰硬,未必能胜,即便能胜,也是险胜,可如果再加一个钱狼和诸多喽啰,定是毫无机会。”
信玄望着水中衣衫褴褛的自己,突然心生一计。
他弄乱自己的头发挡在脸前,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蹭脏自己的五官四肢,这样一来,猛然一看,他和宝玄子竟有八分相似。
信玄眼神刹那间变得无比坚定。
“钱豹,我必要你血债血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