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当真是知子莫若父。”他说。
……
洪州城外驿站里,浅川禾大汗淋漓,收刀归鞘。
今日右手挥刀一万,左手挥刀一万五千,逐渐弥补先前因伤耽搁的那段时日留下的空缺。
左臂伤情已无大碍,只是挥刀时动作仍有些滞涩。
或许是因祸得福,伤愈之后左手经络强韧不少,内力运转超过原先,若是此时再刺出当日那全力一刀想必负担会轻松少许。
但这样不会真的两边胳膊不一样粗吧?浅川禾看着胳膊,回想起墨潼那句乌鸦嘴。
到达洪州城外时天色已晚,错过了入城时辰,一行人便留宿城外驿站,等着明日天亮入城。
浅川禾打来一桶水,冲洗去身上汗渍。
暮春时节,空气中已有了几分闷热,但浅川禾并不在意,在扶桑时的风餐露宿使她对衣食住行尤为不挑剔。浅川禾对着镜子,察看着身上伤疤。
大多是旧伤,都是在扶桑四处征战时留下的,双臂上遍布横七竖八的刀伤与擦伤,脖颈处有一道极为凶险的疤痕,再歪一分就该削进脖子,腰侧还有一道贯穿的箭伤。
而左肩肩头的两道平行的新伤则尤为显眼,是双刀架在肩上抵挡姜谨刑那霸道一刀的时候,巨力砸在刀上将刀背砸进肩头留下的。
伤口早已结痂,但仍呈现暗红色,周边仍有淤青未消。伤口深入肩头小半寸,足见当时刀背嵌入之深。
身上每一道伤疤,都在提醒浅川禾自己还太弱小,刀还不够快,武功还不够高。
弱小至此,如何为主尽忠,如何为亲雪恨。
浅川禾从姜稚口中已经大概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澄皇帝牵头,联合扶桑藤原大将军、新罗仁圣王,三家各派高手,搅乱东海局势,制造大墨边患,与北方的正面战线遥相呼应,意欲使大墨首尾不能相顾。
而灭掉浅川家的正是藤原一系。
浅川禾的心思再怎么沉稳,虽然暂时不知道是藤原家谁人带头来的大墨,有时也恨不得飞到那人面前一刀把他攮死。
但用墨潼的话来说那叫白给和送人头。
浅川禾轻轻叹气,穿好衣物走到窗边,推开窗,看着不远处的洪州城。
洪州城也算是水系发达,贸易便利之地,但论城墙高度、城池大小,都不及临杭城,可城中却住着一位江湖上的顶尖高手。
听闻姜稚说城中还有着一座名叫滕王阁的大楼阁,乃是前朝某位王爷就任于此时所建,原本空置许久,由当地官员安置人手定期洒扫修缮,忽有一日被这扬州君看上,大大咧咧地住了进来,占作宅邸。朝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去,并不多做管束,反而还派去不少仆役伺候。
大楼阁,到底有多大?浅川禾心中没个概念。
因而次日当浅川禾站在滕王阁前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真的好大。
滕王阁依江而建,进了大门先是一宽阔广场,长宽各近百步,场中心以地砖凹凸制成太极八卦图案,广场左右各有回廊,而尽头是一座三丈高台,主楼阁则建于高台顶之上。
高台正面与广场同宽,两侧略窄,石阶依照三级造势法,共分三级建造,一级台阶走完又是一级,一级气势高过一级,三级石阶走完到顶,绕过一只青铜宝鼎,这才算到了主楼的门口。
华美主楼又有三层,算上高台足有近二十丈之高,飞檐斗拱,八角样式,红漆栏杆红漆柱,琉璃匾额琉璃瓦。自下往上看,正阁一檐下九龙匾额上书“瑰伟绝特”;二檐下匾额上书“江山入座”;三檐下匾额上书“东引瓯越”;顶檐下再挂一蓝底金框匾额上书三个描金大字“滕王阁”。
当真是气势磅礴,仙人旧馆。也无怪乎当年一位大诗人途经滕王阁时,曾作文写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般传唱数百年仍旧经久不衰的绝世名句。
而严道龄正身着红衣,坐在滕王阁匾额下的屋檐上弹琴。
浅川禾抬眼望去,檐上琉璃瓦在日光下碧绿通透,衬得檐上红衣更是显眼。琴声悠扬,反正浅川禾听不懂。
其余天卫司士卒都被姜稚留在门外等候,她领着浅川禾孤身二人走入广场,见此情形姜稚并未上前打扰,而是止步驻足,静候严道龄一曲奏罢。
“严道龄前辈出身江淮,但学艺出师于岭南古音正宗,第一次名声响于江湖时,闯出了‘江淮音’的名号。”等待间隙,姜稚轻声为浅川禾讲解。
“古音正宗以琴为主,设有四十九个曲魁名号对应四十九首曲乐,若有门中弟子可将某一曲目奏至琴音共鸣浑然忘我的境界,便可担领此曲曲魁,日后行走江湖以此名号自称,身死之时曲魁之名重新空缺,以待后来者。”
“寻常弟子究其一生或许也领不下一个曲魁,可严前辈自江湖历练后回到古音正宗,一日之内连奏三曲,曲曲皆如天音,不似凡间可闻。三曲终后琴弦尽断,严前辈也在那一日连领‘捣衣曲’、‘风雷引’、‘列子御风’三大曲魁名号,名声大噪。”
“后来江湖中好事者便依据严前辈‘一日三曲’的故事,在严前辈‘江淮音’的名号中多加了个‘三’字,这便是‘江淮三音’。”
“再后来到了每二十年朝廷册封九州君的时候,严前辈理所当然地位列其中,不过她本人生性跳脱不羁,就算接下了封号也并不如何受朝廷约束。”
姜稚讲这些时神采奕奕,如数家珍,不复往日人前铁面统领的形象,看得出她对于严道龄的敬重与尊崇,又或许是对江湖武林的向往。
浅川禾听了个一知半解囫囵吞枣,尤其是听到曲魁那一块更是直接云里雾里,但“岭南古音正宗”好歹是听了个明白。
“墨潼是不是也有个古音正宗的朋友?”浅川禾问。
姜稚一噎,表情有些古怪。
“这个真不能讲。”她笑着说,“先生会跟我拼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