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沉重的兵器,需要主人拥有极大力气才能使唤的动,用起来自然也与一般枪类有所不同。
藤原共我握住这把十字枪的末端,将这长枪以甩砸的方式挥出,十字自身重量带来的庞大冲力与使用者本身的劲力相互叠加,招数威力将更添一筹。
因而这一记甩枪的威势极重,劈山破海而来,如攻城巨锤一般带着沉重的闷响,唯一的弱点或许就是不够灵活。
这让浅川禾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临杭天卫司时姜谨刑那一记不由分说的双刀合斩,至今还在她肩上留有两道消不去的疤痕,都是以力压人的霸道招数,但今时不同往日,浅川禾已不再对这类招数束手无策。
面对这一枪,浅川禾丝毫没有怠慢之心,步法一偏,压低身子,前刀尺风先行迎上十字枪,但并非为了与之角力,而是为了卸开枪上力道。
尺风刀精准格在十字枪的枪身一侧,二者所接触的瞬间庞大的力道便已经震得浅川禾胳膊发麻,但她视之若无物,后刀寸雪随后便来,卡在十字枪相同一侧。
本就蓄势已久的双刀互成掎角之势格住砸来的沉重长枪,浅川禾双手同时发力,将这竖直砸下的长枪力道向一侧引导卸去。
走偏的十字枪轰然砸在浅川禾身侧的高台石板上,在石板上留下了蛛网般的裂痕与一地的碎石。藤原共我的这记甩枪被成功化解,只可惜浅川禾原本待时而动的信流式亦在这一次交锋中被迫撤掉了架势。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藤原共我一枪断流。
第一个照面,双方算是打了个均势。
在此过程中浅川禾并未停步,双刀哗啷啷地顺着十字枪的枪杆划去,十五步的距离她已踏过十步,藤原共我仅在她面前五步之遥。
这也是浅川禾所极力争取的,寸长寸强,放任那杆沉重十字枪肆意抛砸绝非明智,而逼至五步距离之内,长兵器便将在此时成为废铁,交战双方唯有短兵相接。
而藤原共我显然也知道十字枪不善近战的弱点,右手持枪的同时,左手那柄严阵以待的长刀,便是专门用于针对这种战况。
浅川禾再出刀时,刀上气韵已变,不再是信流式的虚实诡变,而是简单得堪称朴实的孤掷决绝。
无路可退、无巧可取、无计可施,以一口悠长剑气养促纯粹杀心,快刀锐剑、全力一搏,一刀复一刀,无计变有计。
桂雨剑经其二,无计式。
贴身缠斗中,再没有什么比细密如雨的利刃更具威胁。
浅川禾的出刀极快极密,如同炎夏骤雨,夹杂着狂乱风与滚滚雷席卷而来。
在于严道龄的对练中,浅川禾一息十五刀的成绩已能让眼高于顶的九州君出言赞许。
而如今藤原共我左手长刀一息之下接了浅川禾十七刀。
“叮叮叮叮……”金铁碰撞的声音连成一片显得极为刺耳,与浅川禾疾风骤雨般的打法不同,藤原共我显得极为从容,手中长刀往往能以刁钻角度连续防住浅川禾的出刀。
一息、两息、三息,无计式本就是以心口一气为依凭的招数,此消彼长之下,藤原共我的防守仍旧滴水不漏,浅川禾却已临近一息尽头。
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但在藤原共我毫无破绽的守势之下,无计终究是无计。
浅川禾一气用尽,刀势后继无力,挥刀变招,横刀斩去,“乒”的一声,借兵器碰撞之力翻身朝后退去。
这一次交锋,浅川禾被迫退走,藤原共我占了上风。
长枪主攻,势如狂瀑;长刀主守,平如静水。攻守兼备、进退自如,这套藤原家家传的武学果然不同凡响,虽不如何花哨出彩,但胜在极为稳健实用。
一个翻身落地,还不容浅川禾有片刻喘息,藤原共我已不再是一味的防守,裹挟着千钧力道的十字枪再度甩来。
第二记甩枪当头砸来,气息不稳的浅川禾再难如上次那样从容化解,只得闪身避开,一边大口喘气调息,一边寻找着下一个可能出现的破绽。
可手握十字枪枪杆尾端的藤原共我则得理不饶人,一枪砸空后便又是一枪,在他的大力挥持下这看似笨重的兵器实则速度并不太慢。
枪头砸地震起的怦然巨响如雷暴一般一声接着一声,浅川禾在十字枪的连续砸击下压根无从反击,只得一味闪躲,被带进了藤原共我的攻势节奏之中。
“我并不愿杀你,刀剑无眼,速速退去吧。”如此猛烈的出招之下,藤原共我竟然还有余力说话。
浅川禾连躲十字枪六下砸击,瞅准十字枪再度砸下的时机,一脚踏在枪杆上,在长枪之上蹬蹬蹬连踏三步,腾空跃起,手中双刀再变,第二次朝着藤原共我欺身而去。
身体悬空四肢离地时常被称为习武之人的大忌,人在空中重心不稳,更是无处借力,最易叫人寻出破绽。浅川禾却为了摆脱十字枪的纠缠选择兵行险招,以枪杆为踏板,不惜冒着在天上被藤原共我一刀砍中的风险,也要再度贴近藤原共我周身五尺之内。
墨潼暗暗捏了一把汗。
“鲁莽。”双刀袭来,藤原共我微皱眉头,挥刀便斩,就要将浅川禾拦在半空,拒敌于刀锋之外。
但这一次的兵器交锋并未如藤原共我预想中那样,将浅川禾一击逼退回到十字枪的范围内。
分明刀锋相击,金铁的摩擦声就在耳边,可藤原共我只觉得这一刀斩在了棉絮上,并无半分实质感觉。浅川禾的双刀黏在他的长刀之上,不断划出古怪的弧度,变化着交错着,牵丝游离,始终死死缠住他的刀锋。
藤原共我犯了个错误,他将本该用做守势的长刀主动斩出以求退敌,看似是求稳的选择,却不想被浅川禾古怪的刀法顺势抓住机会沾了上来。
双刀顺着长刀刀身不断下滑,眼看就要逼近刀锷,藤原共我知道这招古怪,更不愿让浅川禾就此近身,持刀朝地上狠狠一惯,意要将浅川禾从刀上甩掉。
岂料这一砸之下不仅未能甩开浅川禾,反倒让她双脚重新踏足地面,再度一蹬,得到助力的尺风寸雪又是一阵前推,终于死死卡住了长刀刀锷。
桂雨剑经的第三式,烟水。
据说桂雨剑经的开创者是从江南烟雨朦胧之景与道家四两拨千斤的太极粘手中得到的灵感,将二者借鉴交融之后,合在了这一招中。
烟水茫茫,云雾缭绕,避之不开,甩之不脱。刀势纠缠黏连、柔弱无骨,对敌时叫人无处使力,兵器缠于如茫茫云水的刀锋之间,是为烟水式。
浅川禾正是凭借这一式,加之藤原共我一念之差,破开了这近乎水泼不进的护身长刀。
双刀锁死长刀,藤原共我近在咫尺,寸长寸强的主动权就此逆转,浅川禾不欲与藤原共我僵持角力,力量上自己两只手未必敌得过藤原共我单手持刀。
便见她倏地撤开尺风,反手握持,就要朝着藤原共我心口刺去。
只余寸雪一刀抵住的长刀失去钳制,但刀刃太长,无法快速应对几乎已经贴身之敌,而浅川禾的尺风刀已到了眼前。
从浅川禾踏枪而来,到这要命一刀递出,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危急关头,藤原共我的另一只手被迫松开十字枪,运起内力,横在胸前,他要以佩戴了护甲的手臂来硬挡这一刀。
浅川禾却并未如他的意,这一刀的确刺在了藤原共我的手臂盔甲上,力道却并不大。正当藤原共我诧异之际,原本缠住长刀的寸雪刀却暴起发难,撇开长刀就要去斩藤原共我握刀的左手。
信流,又是虚实难辨信流。刺心口刀为虚,斩手臂刀为实,浅川禾故技重施的信流式这次不再有阻拦,直直地长驱而入。
浅川禾并不仅满足于让藤原共我弃掉十字枪,这一刀,她要让逼藤原共我连长刀也抛却掉!
而藤原共我也绝非坐以待毙的泛泛之辈,眼见刀锋已近,抬膝就是一撞,这一膝大力顶在了浅川禾的手腕上,恰好撞歪了寸雪刀的走势,让这一刀走了个空。
本以为燃眉之急暂解,却不成想浅川禾招式又变。
浅川禾的右手始终握在已刺入藤原共我臂甲的尺风刀上,而握持着寸雪刀的左手此刻又被藤原共我一记膝顶向上撞去。借着膝顶这股力道,浅川禾右手以扎进臂甲的尺风刀为支点瞬间发力!
她本就身子轻灵,两股力道合二为一,整个人刹那间又是腾空而起,拔地六尺有余,一膝贯向藤原共我的面门。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藤原共我仰头急闪,却依旧是避让不及,头盔被浅川禾一膝撞掉。
就在这一愣神间,浅川禾又是一脚踏在藤原共我肩头,调整身姿居高临下,手中双刀齐齐换为正握,双臂高举,就要一同斩下。
刀光流转,锋芒无匹,宛如日暮斜阳,远照千里。
桂雨剑经第四式,千里斜阳。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