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两人浅川禾见过,正是昨夜客栈大堂中萍水相逢的那对江湖男女,二人手执兵刃,相背而立,将一位书生模样的青年护在中间。
青年大约是负笈游学的读书人,相貌儒雅,背着书筐,头戴方巾,浑身上下灰扑扑的。不过一般的读书人见到这种场面,大概早就被吓得双腿发软站不起来了,这位书生倒是有些不同,纵然是身陷险境,九分狼狈之下,腰杆也还是挺得笔直。
山贼共有八九人,为首的山贼大汉手提狼牙棒,远远指着书生脑袋,“小子!识相的,就老老实实把身上宝贝交出来,弟兄们跟了你一路看得一清二楚,就少在这里装蒜了!”
大汉的目光转向护住书生的那对男女,“不然莫说你的小命不保,这两位路见不平的‘大侠’……哼哼,只怕也得被你给害了性命。”
那对江湖男女闻言,握住兵器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他二人的确是路过此处,见到书生被山贼追赶这才出手相助,原本与这书生并无瓜葛。
奈何二人双拳难敌四手,武功不算到家,更是远远低估了这伙山贼的厉害,骤然发难放倒两人后反被群起而攻之落入下风,再战下去只怕真要凶多吉少。
书生则是一副苦瓜脸,“大哥,冤枉啊!我就是个穷读书的,哪里会有什么宝物!”
浅川禾与墨潼远远看着这一幕,两人对视一眼。
“要我出手吗?”眼看局势越发剑拔弩张,浅川禾低声询问道。
本以为会很来劲的墨潼反倒看着那书生若有所思,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先替他们解个围,小心为上。”
山贼头目早就注意到这架远远停下看戏马车,走在官道上的人遇见山贼匪患,八成都得立刻调转马头逃命,这架马车倒是稀奇。
尽管那车看着撑死就能坐两三个人,看样子掀不起什么浪来,但山贼头目仍是做了小心提防的准备,脚步微偏三寸,手中狼牙棒看似仍然朝着被包围的三人,但实则锋芒已经隐隐指向马车。
做这行的,若是本领不够高,心思不够细,早就被官兵和天卫司给抄窝了。
这山贼头目原本曾是大墨边军中的一名步卒,一次乱战中侥幸得生,混迹在流民之中南下至此,凭着手上从边军中学来的狼牙棒功夫在这一带落草为寇,渐成一霸。每次他领人下山劫掠时都格外小心,趁着夜色,不留痕迹不露马脚,叫当地官府颇为头疼,这才数年都不曾剿灭。
奈何此次三家侵墨,生出了东南事端,引得天卫司对于东南一带的全面清剿,山贼头目带着手下躲在深山老林中猫了好几个月,眼看就要被逼得山穷水尽。
就在众人即将断粮的时候,一位曾是边军同袍的老友给他带来了一桩买卖,正是面前这个白面书生,老友信誓旦旦这人是世家公子哥出身,外出游学,身上必有宝物,更能以他为肉票诈上一笔,这买卖若是成了,弟兄们下半辈子都要吃喝不愁。
山贼头目本不愿惹上极易引来天卫司或官军乃至武林高手的世家大族,更不愿光天化日之下上官道上劫道,但看着手底下弟兄们个个面有菜色,又想象着挥霍不空的无数金银财宝,山贼头目还是咬了咬牙,干了!
为了劫这书生,一伙人周密准备,又是盯梢又是踩点,一连跟了几天这才动手,山贼头目还得收着劲生怕一不留神给这小白脸给弄死了,不然第一个照面自己手里的狼牙棒就足够把这小子的脑袋砸成肉饼。
结果刚动手就来了两个搅局的,这种喜欢行侠仗义的江湖大侠见得多了,山贼头目很清楚这群人大多数都是些涉世不深空有一腔热血的小崽子,本事有,但不多,最知道如何对付他们。
三除五下二,这两个江湖人也成了他的笼中鸟瓮中鳖,这算是意外收获了,江湖人再怎么样,身上的盘缠和兵器总能值点钱。
更何况其中这个女侠,倒还算是有些姿色的,身段不错,也挺水灵,拿下之后,待自己享用完毕,倒是可以给这些憋得眼睛都绿了的弟兄们开开荤。
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那架马车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马车帘子一挑,一个人影就从中窜出。
等的就是你!山贼头目的注意力时刻聚集在马车之上,这人影现身的瞬间,山贼头目双臂猛然爆出一股巨力,抡圆了膀子,以腿为轴,腰部带动全身发力,狼牙棒冲着那道身影抽出一个满月大弧。
这招是边军功夫中凶名赫赫的“摧龙”,专攻腰侧,俗话说铜头铁骨豆腐腰,人脊似长龙,腰部便是这条长龙的最薄弱处,一击若中则必制敌于死地,是最为效率、最具杀气的边军招式。
狼牙棒虎虎生风,带着呜呜尖啸抽向浅川禾。
寻常人见到这一招,大多会选择避其锋芒,以免正面交战。
但在浅川禾眼中,同为势大力沉一类的招式,这招摧龙不论是力还是速,都远远不如藤原共我的断流贯枪与姜谨刑的霸王斩鼎。
那又有何所惧!
兵器甫一交接,双刀便如烟水,带着浅川禾整个人“黏”在了狼牙棒上,山贼头目的这一记看似威猛的狼牙棒实际完全打了个空。浅川禾的双刀钳在狼牙棒的一块凸起棱锥之上,再向前一探,人就已经来到山贼头目的面前。
“等……!”山贼头目正欲开口。
不知是求饶还是示弱的话语在尺风刀下戛然而止。
沉重的狼牙棒坠落在地,之后倒下的是山贼头目的庞大身躯。
那对江湖男女看得呆了,书生则好似还没反应过来,有些呆呆愣愣的。
首领已死,余下的乌合之众顷刻间便作鸟兽散,江湖男女各自松了一口气,墨潼在这时驾着车缓缓来到一旁。
江湖男女自然也是认出了出手相救之人是昨夜客栈中曾有一面之缘的墨潼与浅川禾。
男女一齐抱拳朝向二人,“多谢二位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墨潼坐在马车上抱拳还礼,“两位古道热肠,心有侠义,我等岂有不加援手之理。”
此间事了,这对江湖男女也没有再停留的意思,即刻便朝墨潼与浅川禾道别,“我二人还需继续赶路。二位,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告辞!”墨潼挥了挥手。
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满身狼狈的书生好似才回过神来,抚着胸口,喘着粗气,方才他就跟被吓傻了一般始终一言不发。
“呼——啊呀,当真是吓死小生了,二位当真是,救命恩人啊!”白面书生长吁短叹,“差点以为今天小命就得丢在这儿了。”
墨潼却跨坐在车架上,垂着头,没有答话。浅川禾看着墨潼,也不说话。
气氛陷入了古怪的尴尬。
“那、那二位恩人,小生也——先走一步?”书生眼见无人搭理他,显得有点局促不安,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就在书生准备走人之际,墨潼淡淡说道:“请留步。”
“额?”书生一脸诧异地回过头,“二位还、还有何差遣?”
墨潼仍旧不抬头,只是把玩着手中的缰绳,对浅川禾讲述到:“大澄朝堂,近十年来的格局,便是文温武郁。文以温氏为首,温家家主官拜内阁首辅,为大澄修律修史,建言献策,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那道有《泯墨十二策》之名的奏疏。”
“武则以郁家为首,郁家家主官至兵部尚书、大将军、假节钺,在朝堂中一步通天,为大澄开疆拓土立下了赫赫战功。”
“温首辅、郁将军,此二人一文一武,堪称是大澄皇帝的左膀右臂,更为难得的是,这两人都生了个好儿子。”
浅川禾的刀还未回鞘,现在闻弦音而知雅意,看样子也不用回鞘了。
书生静静听着墨潼讲故事,局促不安的神情正逐渐收起。
“二人的长子都子承父业,各自成了大澄文武一脉里的个中翘楚,以至于近些年来大澄对于青年一代又有‘文鹿武楼’的说法。‘武楼’说的就是郁孤楼,你已经打过了两个照面,遍历北地名师,自成一派,武功堪称盖世。”
“至于‘文鹿’,流出的消息则要少得多。只知道他早年拜入北地青池院,虽然文采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但却深居简出,旁人极难才能得见一面。”
书生的脸上已经再也看不到半分惶然与苦相。
“不过我当时游历天下,竟有幸远远见过这位“文鹿”一眼,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不过容貌总归还是记得的。”墨潼终于不再玩他的缰绳,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神色已经气度自若的“书生”,一并抬起的还有浅川禾并未回鞘的双刀。
“所以,温逐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