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潼着实难以想象那番场面，只能干听着金宣描述。

“那些地方是世间太一走向的…按西洋朋友的话说，叫节点。”金宣哽则了一会才想起这个词，“而我们称之为太一玄脉，你们现在说的太一，应当也就是这个东西。”

“所以姜鲤是直接对这些太一玄脉下了手。”墨潼点头，这便能解释的通姜鲤一介凡人是如何能够以一己之力将世间导向末法。

“姜鲤花了数年时间将天下各处太一玄脉逐一切断，她是那时世上符箓水平最高的人，再加上一个臭道士，即便是当时的墨启也没法解开她的禁制。在最后一处太一玄脉，那臭道士死了，我与姜鲤决战，我败了。”金宣微微扯开衣领，露出肩头一道异样伤痕。

那伤痕细长一道，近似剑痕，但那伤痕两侧爬满了无数细密纹路，那是当今任何一门武功技法都无法再次复现出的招式。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姜鲤，无力再战的我被她的腾挪术法移出千里之外，身上被种下这道禁制，时至今日我也无法靠近那处太一玄脉。”

“最后这处太一玄脉在哪？”墨潼心中已有答案。

“就在蜀中。”金宣回答。

果然……墨潼深吸一口气，“姜鲤为何要阻断太一？”

“不知道，从未有人对我讲明因由。我虽有所猜测，但也尚需佐证。”金宣摇头，“事发时我并不在北地旧都，待我赶回时，九州君已然决裂为了两派，一些人站在姜鲤那边，一些人则站在了墨启身后。”

深夜里风声渐响，墨潼盘腿而坐，伸出一只手感受着夜风，风中带着微微潮气，似是要下雨了，“似乎你也选择了太祖一方？”

“算不上，那时的墨启行事已堪称刚愎自用，但至少这件事上我与墨启的目的是一致的。”金宣掏出已经完整的五色神光羽，用左手的食指与拇指轻轻捻着，五根尾羽在远处微弱灯火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墨启与姜鲤都不愿告诉我事之所起，我也无力弥合九州君中众人的决裂。那么至少我要保障一件事。”金宣紧紧盯着五色神光羽，“还记得吗，太一是我们这些妖物诞生的契机。”

墨潼沉默。

后面的事情已经不言自明了，面对决裂的墨启与姜鲤，还有随之分为两派的九州君，金宣并未也不愿站在任何一边。但金宣身为妖族大妖，为了维系妖族传承，他必须保住太一的正常流转。

太一若被阻绝，天下万物将再无诞出那一点先天灵光的可能。

因此不论金宣与姜鲤之间曾有过何等情谊，即使金宣对墨启的作为亦有不满，他二人此时都已站上了对立面，不得不有一场死战。

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姜鲤胜了。天下末法，世间再无妖族，不论是金宣还是扶桑来的巴先生，这些得道大妖也都只能以残损人身苟活于世。

金宣则身负禁制，重伤难愈，就连本命法宝都被剥离，在金陵城中一歇就是二百年，直到被墨淞唤醒，以五色神光羽为筹码，前去援救墨潼。

而如果金宣所言非虚，太祖年间的末法是以姜鲤为首的一部分九州君人为所致，那也难怪墨启会将他们的名字直接从史书中抹去。

这位太太太太太太太爷爷当时大概暴怒至极吧，墨潼这么想着。

“吓傻了？半天不说话。”金宣偏头看着墨潼。

墨潼则长长呼出一口气，“只是觉得，真像是在听话本里的故事，有些不那么真切。”

两百年间，沧海桑田，时移世易，墨潼已然想象不出当年会是何等场面。

“四年前我再醒时，世上早就变了样，但令我意外的是姜鲤的血脉居然流传了下来。”金宣站起身来，冷风吹拂着他那件青金纹样的斗篷，“我本以为墨启会对姜家赶尽杀绝。”

“只是现在的姜家，已经成了拱卫帝王家‘世代忠烈’的忠臣世家，哈哈，世代忠烈？”金宣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似做嘲笑状，“天晓得他墨启为了帝王颜面是如何对后世扯淡的。”

墨潼懒懒靠在屋脊上，“话虽如此，你也还是一样看重姜稚，就因为她长得像姜鲤？”

金宣偏过头，“临杭小院中，她第一次来拜访你，我只道是见了鬼。我虽知道姜家仍有后人在世，却料不到竟真的有人会容貌酷似姜鲤。”

“然后你就暗中留意姜稚，便又有了丙午营援救一事。”墨潼接上话。

“我说过了，恰好离得不远，尽一份故人之谊而已。这个孩子并非姜鲤，姜鲤早已死在了当年，这点我再清楚不过。”金宣背对着墨潼，因而墨潼并看不见金宣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二百年时光荏苒，弹指一挥间。

墨潼也站了起来，在这房檐上与金宣并肩而立，“那我大概明白了你为何想要入蜀了。出去走走，也好。”

从这里望去，远处大营校场上，浅川禾与姜稚已共着天卫司众人将行李辎重收拾齐备。这些物资将在今夜搬运至天卫司三艘战船之上。

如今重阳刚过，江水尚深。墨潼明日便要抓着江水汛期的尾巴乘船逆流而上，自金陵沿江入蜀。

收拾完毕的浅川禾靠在其中一车辎重上，百无聊赖地用靴尖在校场沙地上画画。

“行了老人家，今日便聊到这里吧，若还想补充什么，途中再讲也不迟。”墨潼一边嘴贱一边拍拍金宣的肩膀，先他一步下了屋顶，朝大营校场走去。

金宣有点嫌弃地瞥了眼肩头，也跃下房檐，与墨潼一前一后走入校场。

姜稚先行迎了上来，“先生。”

“姜统领有劳了，今夜早些休息，养精蓄锐。”墨潼朝她拱拱手。

“自然，先生也是一样。”姜稚又转向稍稍落后的金宣，抱拳道：“金前辈，上次救命之恩，姜稚一直没机会当面言谢，就在此谢过了！”

金宣性子孤僻人尽皆知，又贵为静王身边高人，因此天卫司中众人虽对他礼数有加，却少有人敢与之攀谈，姜稚则是例外。

而本欲默默走过的金宣，却没料到还会有自己的事，当下一怔，脚步就顿在原地。他转头看了看姜稚，随后近乎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不必谢。”顺着风声，姜稚似乎听见了这样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