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恨辽人切骨,而天祚荒淫失道。本朝若遣使自登、莱涉海,结好女真,与之相约攻辽,其国可图也。”
冰冷潮湿的大理寺牢狱之中,一身囚衣,披头散发的瘦削男子,正倚在墙角,坐在稻草之上,形容枯槁,状若痴呆。
“赵良嗣,起来吃饭了!”
狱卒的叫唤声在外面响起,披头散发之人置若罔闻,一动不动。
“爱吃不吃,饿死了更好! 番子已经撤军了,大宋安生了。你这狗贼,就等着和蔡京这些狗贼,被砍头吧!”
狱卒狠狠地骂了几句,拎着肮脏的木桶就欲离去。
“哈哈哈!”
披头散发之人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声音里面却有不少悲怆之意。
“其国可图,不意中华糜烂至此。番子春去秋来,到时天下震荡,大宋有灭国之忧,人人都难逃此劫!”
他声音尖细,撕心裂肺,凄厉无比,如癫似狂,让人心头瘆慌,急欲离开。
“想我马植,素慕中国文化,不惜生死,回归天朝。本以为中华锦绣,国富兵强,谁知却明珠投暗,落得个如此下场。真是天意,天意呀!”
牢中的犯人陆陆续续站了起来,来到牢门边,倾听着马植的慷慨悲歌。
“你这厮鸟,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还敢在这里风言风语,看我不收拾收拾你这狗贼!”
狱卒“腾”地一下放下食桶,食桶里猪食一般的汤汁撒了出来,溅到了狱卒的裤腿上,这更增加了他的愤怒。
“老余,这些临死之人,理他作甚。朝廷已经下了旨意,要发配他一家十余口去郴州,到时候只有他受的!”
狱卒们离开,隔壁牢房的犯官看着愤愤不平的赵良嗣,摇头道:“赵良嗣,你可谓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朝廷主昏臣庸,军政腐败,把希望寄在此辈身上,你可谓是咎由自取,糊涂透顶呀!”
“李兄,自今日起,请称呼我为马植,赵良嗣之名,与在下再无瓜葛。”
赵良嗣恢复了平静,摇摇头,看着牢房屋顶,凄声自语。
“昔日在下在北国时,与燕中好友刘范、李奭,以及族兄马柔吉三人结义同心,欲拔幽、蓟二州,回归天朝。我四人曾沥酒于北极祠下,祈天为约,待他日功成名就,即挂冠谢事,以表本心,从未想过取功名、得富贵。”
李姓犯官点头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马兄自约金灭辽,取得燕京之地,便要致仕,买田归耕,可惜道君皇帝未能准允。否则,焉有今日之祸。”
“李兄倒是在下的知音。”
赵良嗣苦笑道:“张觉叛金,朝廷纳之,在下曾争之云:"国家新与金国盟约,如此必失其欢,后不可悔。" 官家不听。宋金遂起争端,以致有今日之祸。”
他话音一转,凄然道:“只可惜,李兄有所不知,女真人面兽心,欲壑难填,即便朝廷不纳张觉,女真也会南下侵宋,以朝廷一贯的所作所为,在下早晚都会有这牢狱之灾。”
李兄呆了片刻,黯然道:“难道此事就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他此刻也已经明白,朝廷为了和议,连李纲这样立有战功的主战派重臣,都可以说贬斥就贬斥,弃之如敝屐,就更不用说赵良嗣般被供认的“祸国”罪臣了。
“在下自身得失,良嗣并不会放在心上。”
赵良嗣虽然自称恢复本名马植,却仍不自觉地以道君皇帝赵佶的赐名赵良嗣自称,看来对大宋朝廷仍未死心。
“金人狼子野心,冬日必会两路夹击,到时只怕我大宋有灭国之危。只可惜朝廷上下,仍以议和为望。不过,我赵良嗣是看不到了。”
“咣当”一声,牢房门又被打开,几个官员陪着一位宦官匆匆进了牢房。
赵良嗣跪了下来,心头的最后一丝幻想,也随着宦官的宣读声破灭。
“……国贼赵良嗣上下奔走,结成边患,败契丹百年之好,使北虏侵陵,糜烂神州,祸及朝廷,罪在不赦,……嗣及妻子,贬斥郴州……”
官员们离开,赵良嗣脑中一片空白,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他一生上下奔走,九死一生,历经千辛万苦,对宋室忠心耿耿,换来的却是一个国贼的评价,以及举家发配的结局!
良久,两行热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他猛然拼命磕起头来,额头碰在地上“砰砰”作响。
“大宋,官家,难道这就是我赵良嗣一生殚精竭虑、心慕中华的下场啊!”
李姓犯官看了看痛哭流涕、磕头不止的赵良嗣,轻轻摇头,嘴里面叹息道:“赵兄,国之将亡,必有异象。你我俱为可怜之人,皆是这混账朝廷的殉葬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