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热闹的汴京城外，过了十余丈的护龙河，出了朱雀门，一直到龙津桥。从州桥往南去，街巷的东边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酒楼，名叫翠琅轩。

这馆子从外头看并不起眼，仿佛积年累月的在这立着。生意不温不火，除了老板娘外，酒楼里只一个小厮并两个杂役。小厮名叫衔书，迎来送往机灵的紧，两个杂役都沉默寡言，整日在后厨忙活，鲜少说话，一个叫黄义，一个叫黄尔。

凤楼春里常卖些应季的小酒小菜，不比樊楼酒肉奢靡，却清雅别致。有时又能做一出些从未有人听闻过的酒菜糕饼。

说起来也怪，这老板娘年轻貌美，看着不足双十年华，只说自己名叫翠娘，从南方来，家里亲族都不在了，余她一个来讨生活。

街坊见她漂亮年轻，又是一个女人家自己孤零零的做生意，不免多有照顾。

春日事忙，上午来吃饭的人少之又少，翠娘穿着袄裙，拿着算盘啪啪的算着账。

一个家丁到馆子里来对翠娘说：“慕容二公子支使我来说一声，晚上要在这里会一位亲友，菜色由您定，只要一味青精饭。”

翠娘应下了，转身去了后院。

慕容二公子何许人也？在这汴京怕是无人不知慕容家。慕容家世代习武，慕容老将军一辈子驻守边关，前几年才卸任回了汴京，今上便封了河南郡王，其子慕容延钊也是战功赫赫，早就封了骠骑大将军。这位慕容二公子，便是当今骠骑大将军的次子，河南郡王的第二个孙子是也。

慕容氏保卫了大宋的半壁江山，这慕容二公子声名显赫却不是因为这个。汴京人人皆知，慕容二公子从小胸无大志，十几岁就逛遍了城里的秦楼楚馆，最喜三件事情——吃饭看戏听小曲。

翠娘支使衔书剪了些南烛木的枝叶，洗净放到碗里捣出汁液。又淘了一大盆上好的粳米，用汁液浸上了。要做青精饭，不管多少米都要浸上一两个时辰，翠娘把米放到阴凉处，又叫黄义去把刚买来的野鸡收拾了。

春日里的野鸡还没褪了冬膘，正是做汤的好材料。拔了毛去了内脏，一整只的野鸡，切几块葱姜，并一支人参放入瓦罐里架在灶上。野鸡不比家养的仔鸡，需得小火慢慢的炖几个时辰才好。

做完这些，翠娘提着篮子出了门，隔两条街就是市集。正是春天，漫山遍野开满了山花，野菜也正当时，水灵灵的惹人喜欢。苜蓿的叶子绿紫色中带点灰，都长到一丈多长，挑了两把，又买了些新鲜时蔬。

提着篮子回去的时候，却听见一个人小声的说：“这位小娘子，可……可要买些韭菜吗？”

集市上人来人往嘈杂的很，翠娘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个身材消瘦的年轻男子站在她侧前方。早春还微凉的天气，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布衣，面前放着满满一筐嫩韭菜，在熙熙攘攘的集市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转过身子来，这男子忙把视线挪开，涨红了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翠娘见他这样不禁发出一声轻笑，韩昌黎本就觉得极不好意思，又听见她的笑声，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提起面前的篮子就要离开。

“小郎君，且等等，你这韭菜怎么卖？”翠娘自知唐突，连忙喊住他。

“这…，某第一次卖菜，并不知这韭菜值多少钱，娘子喜欢，送给娘子好了！”韩昌黎只觉得待在这里一刻都是煎熬，把篮子往翠娘怀里一塞，转身就走。

她忙小跑着追上他，“郎君看我提这一手的东西，如何拿的了这么多韭菜。”

韩昌黎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小娘子，她穿着一身丹青色的袄裙，蹙着眉头弱柳扶风的站着，手里满满当当的拿着许多菜蔬，一双手都坠红了。

“对…对不起，是某思虑不周了。”从她手里夺过篮子，接着大步流星的往前走着。

翠娘难以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韩昌黎的背影，他这是又把韭菜要回去了？

第一茬的春韭菜嫩生生的，包了馄饨来吃是最好的，翠娘仿佛已经看到了冒着热气的馄饨。那人提走的不是韭菜，是她的小馄饨，不能让他走了，翠娘想着，提起裙子小跑着追了上去。

韩昌黎一心只想回家去，再也不要到集市上来，一双腿走的飞快。翠娘跑了好久才追上了他“呼，郎君……等等我。”

她跑的面上都生了一层薄汗，看见韩昌黎忙抓住他的袖子，生怕他又跑了。“这一篮子韭菜我都买了，”翠娘气喘吁吁的说，“前面就是我家，郎君帮我提过去吧。”

韩昌黎看着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脸又红了一分，胡乱的点点头“娘子带路吧。”

两人穿过一条巷子，刚走到翠琅轩门口，就听见里面啪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被摔在了地上，吓的韩昌黎忙后退了一大步。“这是什么劳什子，爷不干了！”

翠娘好像已经见怪不怪，冷哼一声，边抬脚走进去边说“衔书，若是这算盘摔坏了，翠琅轩这一月也不用吃鸡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黑衣的小厮风似得冲过来接过翠娘手中提的东西，谄媚的说：“娘子说的是什么话，怎的不叫衔书一起去，竟自己提了这么多东西。”

衔书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这书生是干嘛的，娘子找来算账的吗，可真是太好了。”说着凑到韩昌黎面前，“你只管算账，有人欺负你就告诉爷，爷把他的牙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