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村长,这些人虽然过去是贵村的村民,但是现在他们已经不是人了,伥鬼是和人类绝对对立的,必须要清干净,希望……”
“村长,救我,救我们啊!我是阿龙啊,村长!”全衷言未尽意,邓棱身边那伥鬼却扑腾起来,仅剩的一支白森森的手骨在空中乱晃,紫烟寨军士立马上前将其拦下。
全衷见下属要动手斩杀那伥鬼,及时上前阻止,面对这面目可怖的可憎之物,淡然道:“如果你能说出让我信服的理由,我可以考虑不杀你。”
“全将军……”
“邓村长。”全衷毫不避讳邓棱尖锐的目光,邓棱竟也一时为全衷惊人的气势所慑,浅藏扉林之下,他想看看这位“土匪将军”想要做些什么。
“将军大人,我们都是村子里的良民啊,我们做这些没良心的事都是被逼无奈,要不是这大虫逼迫我们去引诱村民,借我们十个胆子我们都不敢做这违背良心的事啊!”伥鬼匍匐爬向全衷,虽然带着哭腔,却看不到晶莹的泪水,大概它的泪腺已经损毁。
“你们受大虫所害,本来都是可怜可叹的受害者,回过神来,摇身一变,又当起了大虫的帮凶,杀人害命,岂不是可恨?”
“都是这该死的大虫!是大虫逼我的!”伥鬼扒拉干枯的面皮,自转的眼珠就要滚落地表,那股强烈的恶臭似乎愈加浓烈。
“然后呢?一位解救苍生的英雄从天而降,把你们从无尽的磨难里拯救出来?不,故事不会是这样的,你们没有自由,因为我既不是英雄,也不认为放过你们就是给了你们自由。”
伥鬼一时愣住,视线之上,它们头顶,身材高大的男人进入它们耳中的言语,在脑中炸裂,混为一团浆糊,完全和它们的认知脱节。就算男人声若洪钟,他所说的话也只能称之为“自言自语”。
“‘自由,不是说为所欲为’。”韩雬雯的双眸一望无底,映照的红绿一切皆空。
“而是说,一个人能倾尽所有去实现他的理想,他的信仰,无论是正是邪,”全衷半蹲身子,让伥鬼们能将他看得更真切,“为什么不能为所欲为?为所欲为必然侵犯别人的‘自由’,这是因为人在生理上必然是自私的,如果一个人侵犯了别人的自由,那别人自然可以来侵犯这个人的自由。”
“那倾尽所有实现理想就是自由了吗?”
“当然是,”全衷驱动瞳孔作画,要把面前这张扭曲的面庞深深描在脑海,“人的生存如果只是为了生存本身,活着会有意思吗?你现在活着有意思吗?”
看到对方没有回应,全衷不易察觉微叹,站起身来,“人本来就是一种执迷的动物,只有把这种执迷发挥到极致,才能体会到人生真正的乐趣和意义。是正是邪都可以,只不过,正更能得人心,因此往往能压倒邪罢了。”
“给我个痛快吧!”
“你知道吗,如果想要为所欲为,到宣尚的落山蛮部落就能实现了,”全衷激扬的声线逐渐低沉,“滥交、杀人越货,为了自己部落的生存,甚至仅仅是为了穷奢极欲,就能把同为齿蛮,脉出同源的其他部落斩杀奸淫殆尽。这真是人类生理欲望达到极致的典型。”
伥鬼脸埋黄土,身体规律地颤动起来,和着风声,奇异的尖声播散极远,纵然所有人都知道没有眼泪。
“‘不过你要知道,白天还在穷奢极欲,晚上就可以尸骨无存’。”韩雬雯说完最后一句,宗梦神情变幻间,内心也是五味杂陈。
“雯雯……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复述了一遍全大哥的话,我特别想说给你听。”
“为什么你们……”
“梦梦,待在伏丘帮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宗梦撇嘴答道:“这当然是我想要的。是元叔把我从扶济区救出来,也是他和姜姐教会了我识文断字,伏丘帮的大家也都对我很好,有谁会想抛弃这样的生活吗?”
“那王猛呢?他不是代表着伏丘帮吗?”
“雯雯,你到底怎么了!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你一直都很乐观,很开朗,从来不会盯着阴暗面钻牛角尖的!”宗梦抓住韩雬雯的双肩,仿佛想要将韩雬雯的一身“皮套”给拽下来——这绝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位密友。
奋力抬起头的伥鬼与全衷深深对视,在那一瞬,也只可能发生在一瞬的,它的歇斯底里,“闭嘴啊!总是说这说那的,你自己能做到这些吗!”
“当然,”全衷无奈地摇摇头,“不只是我,我们整个紫烟寨都是一样,不然你以为我们现在做的是什么?”
邓棱见势不妙,赶忙插话,“全大人,这……”
“邓村长,你放心吧,我一开始就没打算用这种理由说服任何人。”全衷打断邓棱,似是轻叹了一声,“为什么同为俗人,我们能承认自己的私欲,你们却死活不肯承认呢”一句轻扬的话语飘在空中。
“这些伥鬼害死多人,已是罪大恶极,就算是人类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也不可饶恕,必须处以极刑;况且伥鬼本为大虫走狗,已经和大虫分食过多人,此时不除掉,恐怕之后还会变成一方祸患,我看非除不可。”
“将军大人说得在理,既然大人已经决定,就不用再迟疑了,村中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大人和我方一起协力解决。”
“好。”全衷接下话头,和军士们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流,伥鬼们永久陷入黑暗当中。
扬土刨坑,这里便是生命最后的墓所。
“收队,回程!”全衷利落地剥下虎皮,即命全军回程,军士听令列队,一干人马进入林中,消失在金彤的秋色里。
微风拂过,卷起破烂的碎布,林木叶树徜徉在无边的蔚蓝圆幕之下。
“梦梦,我要加入紫烟寨。”
“你说什么?”
“从那天晚上我娘回来找我索命开始,我就决定了:我不要再每天困在琐碎的小事里——我要去做更大的事情,我想要大爱……”
“伯母是为了回来看你最后一眼呀!”
“不,我很明白,”韩雬雯空洞的双瞳中,没有属于宗梦的映影,“是人的私欲哦,人为了私欲什么都能去做,看吧,我能承认这一点……”
回村的路上,全衷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这是邓棱认识中的“儒将”,而不是方才山洞前的疯子。
“全老帅,你看那!”路程未到一半,一名眼尖的紫烟寨军士忽然指向路旁西北的一处高崖下的山谷。
全衷沿指向望去,果然隐约看到那山崖下似躺着一个零散的人形。众人赶到山崖下时,尸体全貌呈现,只有尸体干枯的脸上那痛苦万状的表情能还原出它生前的心理状态。全衷正聚精会神打量现场,一旁的项玉贝竟然一头倒在丛林里吐了起来。
“老帅,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啊。”
全衷闻言,立马仔细搜查起来。说话的军士本来随口一说,不想全衷如此认真,众人面面相觑间,全衷已从断手手掌上取得了收获。
“这是……”花竟臻凑近细看,不由得沉吟道。
“太好了,全老帅,看来事情不是韩小妹想的那样,这下这小妮子也可以安心喽!”军士们见到收获,一时皆喜笑颜开。
全衷轻笑着摇头,道:“就算是她想得那样也没关系,只有爱才能承受恨,如果因为出乎意料就能破坏一段关系,这样的纽带不要也罢。”
“哎呀,老帅又和岚子一样说些听不懂的话了,该高兴就高兴好了嘛,哪有那么多可想的!”
“也许吧,哈哈。”全衷干笑两声,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收获,吩咐道:“这件事先不要告诉韩小妹。”
“这……”
“我自有妙用,”全衷淡雅的笑容令众人一如春风拂面,“下军在村中整顿一天,后天就放出消息!”
“是!”紫烟寨军士为之振奋。
后记:
男孩躺倒草地上,直到女孩呼唤不已,才缓缓坐起,揉搓惺忪睡眼。
“你就每天一天睡到头么?”
“这不挺好?你们轻松,我也轻松。”
女孩一时被驳得哑口无言,只得站在男孩身边无奈咂嘴。
男孩来到空地上,感受和煦的阳光,回身挥手,必要将这股祥和之风带到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