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伙计并没有难为,一碗水不值什么钱,大有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觉悟,可是眼前这家伙若不是疯子就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这里还哪有其他人,掌柜的示意店伙计不要为难,中年剑客见状急忙陪以笑脸,这一路他不知道陪了多少无用的笑脸,笑脸这东西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换来一碗干净水的。
店伙计并没有把自己无奈以及嫌弃的情绪摆在脸上,依旧是笑脸相迎很是职业,中年剑客起身拱手作揖道:“多谢了!”语气中满是卑微与真诚。
这时候靠着墙边那桌的小个子悄悄的站了起来,楚溪云用眼角余光瞄了一下果然身材不高,小个子拿起他那把杀气外漏的佩刀走到柜台前说道:“那位兄弟的钱我出了,我点的酒菜也给那位兄弟上一份。”掌柜的低头看了一眼小个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老道的点了点头,然后问店伙计记住了没有?店伙计吆喝着跑入后厨没了踪影,只剩下手拿半个馒头的中年剑客愣在原地不明所以。
小个子走到中年剑客的桌前扑通一下坐了下来,性情豪迈的他并没有想象的粗犷豪放,拱手抱拳问道:“在下李千般,敢问阁下可是高眠?”
中年剑客愣了愣,一口馒头噎在了喉咙处,馒头渣喷的桌子上下到处都是,那个叫李千般的小个子刀客似乎听说过高眠的故事,对面前的中年剑客很是尊敬,哪怕被喷了一脸的馒头渣依旧满脸的尊敬。
中年剑客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端起桌上倒满水的大瓷碗猛灌了两口,拱手回礼道:“见过李少侠!在下便是高眠,不知是不是李少侠口中说的那个高眠?”
“你胸前的这位可是姚格?”李千般很是认真的问着,听了这话就连一直低头算账的掌柜的也抬起了头,旁边桌慢饮慢酌的楚溪云也来了兴致,胸前的破布囊还有名字?这个叫高眠的剑客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
只听高眠一本正经的介绍道:“李少侠好眼力,不怕笑话,正是我兄弟姚格。”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不过谁也没有在乎。
此话一出楚溪云刚喝进嘴的酒险些全都喷了出来,这个江湖是怎么了?奇人异士多就算了,神经病也出来跑江湖了?可李千般的反应却不同于楚溪云,不仅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还慢悠悠的站了起来,很是严肃的后腿了两步,甚至顾不得扶起被自己撞倒的椅子,深深作揖道:“高眠兄弟!请受我一拜!”
这一出倒是让楚溪云不明所以了,转过身脱口问道:“这又是为何呢?”小个子打量着楚溪云,目光停在楚溪云的佩刀浊酒上,突然眼前一亮唐突的问了一句,“你是楚溪云?”话音未落急忙改口重新问道:“敢问前辈可是百丈刀楚溪云?”
面对突如其来的反问楚溪云也只能点头,并玩笑的反问了一句,“我名楚溪云,不知是不是你说的楚溪云。”
“浊酒我认得,上午我还见到红尘剑了,没想到又见到了浊酒,真是不枉此行!”小个子乐的合不拢嘴,中年剑客依旧在啃着手中馒头,当店伙计端来满桌子的丰盛菜肴时才后悔自己刚刚吃的有点多了,正想跟店家要个油纸打包一些路上吃。
当楚溪云听到‘上午他还见到红尘剑了’这句话后,便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更没有猜错,他胡玉锦一定还活着。
却听小个子大声说道:“在下李千般,是个练刀的,我知道您是首屈一指的刀法大家,今天既分高下也决生死!快哉!快哉!”听了这话楚溪云直拍脑袋,这个江湖到底怎么了?如今的切磋都决生死了?
“前辈千万不要误会,我李千般以武会友,以战养战,能与前辈对敌是我一生的荣幸,哪怕不敌死在浊酒刀下,也绝不后悔。”说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甚是豪迈。
高眠犹豫了一下,伸出去的筷子不知是夹菜的好,还是收回来好,毕竟请客的还没吃自己又怎么好意思先动筷,自己拿着筷子等了这么久,却没想到李千般只是喝了一碗酒。
看着面前豪情万丈的小个子,楚溪云作为前辈怎么也不能退缩,拿起佩刀浊酒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表示自己愿意与之一战,李千般这洒脱豪迈性子哪里顾得上长幼尊卑,一点没谦让,大踏步走出屋子。
高眠愣在原地筷子悬停在美味菜肴之上,口水早已经泛滥成灾,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然后不停的吞咽口水,见状犹豫再三也只好放下筷子跟着出了酒肆。
阳光格外明媚,楚溪云提着浊酒站在原地,看着不知为何如此癫狂的李千般,不知该如何是好,或许自己真的离开江湖太久太久了,只听李千般脱口道:“得罪了!”话音未落那把杀气外漏的佩刀豁然出鞘,刀法变化万千令人眼花缭乱,高眠站在酒肆门口猛然起身大声喊道:“彩!”随后俯下身对胸前的破布囊说道:“兄弟,看到了吗?今天算是见到高手了,我觉得比你的剑法强一些,你不是说要去看全天下最厉害的高手对决吗?虽然只是比胡玉锦跟孙空明差一些的楚溪云,却也是难得一见了。”
李千般见楚溪云并没有抽刀对敌的意思,手上动作又快了几分,一边打一边问道:“前辈请赐教!”楚溪云表情古井无波,虽然对手让他颇为惊叹,惊叹的原味并不是李千般力求变化的刀法,而是如今的江湖竟然有人如此追求招数的花哨,反而忘记了力在破敌的武学根本。
高手对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外行人高眠看来那个请自己吃肉喝酒的家伙真不一般,刀耍的是变化万千令人眼花缭乱,打的老家伙都没有功夫拔刀出鞘,想到这里高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满桌子的美味,等回过头来的时候胜负便已见分晓。
只见楚溪云的刀并没有出鞘,却挑飞了李千般的佩刀,楚溪云只用了一招简单的点刀,就化解了李千般那变化万千的刀法,高眠不敢相信的搓了搓眼睛,心中满是不解,自顾自的说了一句,“这就完了?那么厉害的招数就这么被破了?”
李千般眨了眨眼睛并不气馁,看了一眼楚溪云脸突然红了,原本还想着以命相搏,没想到自己苦练多年的刀法在楚溪云面前形同虚设,更别说让楚溪云拔刀出鞘使出百丈了。
见李千般没有了原来的那份得意与癫狂楚溪云并没有安慰,捡起掉在不远处杀气外漏的佩刀还给李千般只说了一句,“好刀!”
原本楚溪云是不想说教的,虽然身为江湖前辈对敌胜了之后都会做一翻总结,然后在指点指点后辈该如何对敌,如何砥砺自己的武道,可楚溪云没有,并不是他没有话说,不过是觉得那样太过无耻,赢了便是赢了,指指点点的像什么样子,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自己的武道修行未必适合他人,在说人家喜不喜欢听是一码事,会不会背地里骂自己卖弄、做作是另一码事,在说他也没有满足自己虚荣心的习惯。
李千般走回酒肆,一屁股坐在桌前见高眠没动筷,便拿起筷子说道:“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高眠见可以吃饭了哪里还顾得上形象,急忙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合胃口!好久没吃油水这么大的东西了!香!”
李千般吃了两口,突然重重放下筷子,转过半个身子对楚溪云说道:“前辈,本想拜师的,不过直觉告诉我你不会收,我只想讨教一个问题。”
楚溪云喝光了高粱白,刚喳了喳嘴见李千般转过身来缓缓便放下酒杯,在江湖后辈面前还是要做足前辈高手的姿态,点头示意李千般说下去。
“刚才一战没有任何感悟,甚至都没看清前辈那一招点刀是如何出的手,还请前辈指点一二。”并不是李千般虚心求教的态度让楚溪云改变了主意,而是这小子不仅没有因为失败而气馁,还能在自己的失败中寻找教训与进步的机会。
楚溪云想了想脱口道:“当你的刀法不在花哨,不在力求变化,那将是你刀法登堂入室的开始,若能在此道上砥砺,一刀何止开山碎石!”听了这话李千般欣喜若狂,拱手作揖感谢,还不忘告诉掌柜的,楚溪云那桌的酒钱也算他头上。
酒足饭饱之后高眠想要打包带走剩下的饭菜,却被李千般制止了,只见李千般从怀里掏了好一会才把所有的银钱都掏了出来,然后往高眠的怀里一推,豪迈的说道:“兄弟,出门靠的是朋友,我深知你够朋友,这些钱就当我送你的,以后尽量不要风餐露宿,吃的好点,住的好点,毕竟你还要走很远的路。”
高眠依旧不舍得看了一眼桌上的剩菜剩饭,也没有多说什么,扔下句,“大恩不言谢!钱我会还你的!”
等高眠走后李千般才想起来自己这桌跟楚溪云那桌的酒钱还没结,往怀里摸了摸才反应过来钱都给高眠了,看着高眠消失的方向李千般也只能向楚溪云求救。
后来楚溪云才知道为什么李千般如此崇拜高眠,在东荒有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村子不大也不出名,若非要说名声,村子里确实出过这样几位名人,一个是东荒老人孙空明,另外两个人便是姚格与高眠,前者是因为在东荒雪山画了一条线,雪山以东的罪民恐惧孙空明的武学修为四十年不敢逾越。
至于后者,武学修为平平,江湖关系一般,就连出身也是最底层,没有高门豪伐的支撑,亦没有深厚底蕴的家世,闯荡江湖完全只凭一腔热血,姚格以武会友总被打的满身是血,说是以战养战,在生死一线中感悟武学真谛,可是他连基本的内功心法都没学过,想学于十七学遍天下三流武学,却没有于十七的天赋,最终死在了武道砥砺的路上,曾经的豪言壮志变成了笑话,想要去的地方,想要挑战的人,想要做的事也都成了空谈。
为了不让自己的兄弟沦为笑柄,高眠答应了姚格,说一定会带着姚格去他想去的地方,挑战姚格想挑战的人,把姚格一直跟他说的那些事都做完,最后将姚格的骨灰埋在千里坚城以南,最好是八百里妖城那边,虽然他们两个都没去过,高眠也把姚格生前的话当做了玩笑,直到兄弟二人开始行走江湖,高眠才知道姚格并没有跟自己开玩笑,那些话都是姚格的理想,作为兄弟高眠从来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哪怕他的兄弟资质平平,哪怕他的兄弟被打的头破血流,哪怕连路费都出不起,他依旧觉得天底下就没有他的兄弟做不成的事。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姚格死在了一次对决中,高眠从那以后便带着姚格的骨灰走遍云荒四洲,高眠说过,我的兄弟还在,我们兄弟的理想也还在,只要我还在,那就不允许我的兄弟被人笑话,我被笑话无所谓,我兄弟不能。
我高眠一路乞讨又如何?穷游云荒四洲之地又如何?我兄弟的理想便是我的理想,他没走完的路我去走,他没做完的事我去做。
用李千般的话说,“请客喝酒都是小钱,给他塞钱也是小事,江湖儿女就应该如此豪迈洒脱,我心中的江湖就该有如此的兄弟情义。”
他李千般的江湖是这样,也应该是这样,楚溪云羡慕不来,却也打从心底的敬佩高眠,羡慕高眠与姚格的兄弟情义,就是不知自己与隋剑飞那个老家伙有没有高眠与姚格那样的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