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
寸草不生之地,狂沙万里,荒无人烟,戈壁沙漠连着天,唯一存在的便是那道龙傲天将军用一生打造的防线,据说是用来抵抗北楚骑军的,大梦王朝灭亡之时百万边军不是没想过南下勤王,之所以没能南下是因为北楚骑兵的犯境。
身为边军总司令的龙傲天终于老了,身材虽然还是胖的像个球,却免不了多了几分迟暮,头发也不在黝黑,相反已经是满头白发,黑刀百炼依旧挂在腰间,鱼鳞甲胄依旧披挂在身,可终究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大杀四方、毫不退缩的肥龙了。
北楚有传言,只要肥龙还能翱翔在北境的天空,那么就没有一个北楚骑兵能跨过北境防线,胖子的两只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鱼鳞甲胄被他那肥硕的身体撑的快要爆开,每天的巡边是他的必要工作,无论风沙多大,无论天气多冷,龙傲天从来都是披着他的那副鱼鳞甲。
鱼鳞甲总共有两千两百一十三片如同鱼鳞形状的甲片组成,甲胄密不透风,就像鱼鳞一样披挂在身,多少次冲锋陷阵他龙傲天之所以能全身而退,多亏了这一身鱼鳞甲,自从大梦王朝结束这个胖子就像变了个人,不在过多言语,不在肆无忌惮的跟属下开玩笑,有人猜测是因为龙傲天老了,也有人猜测是因为云荒的天变了,不再是大梦王朝,而变成了大顺朝。
不仅大顺朝的册封他没有接受,甚至把传达旨意的老宦官拦在了北境之外,虽然收下了粮草辎重以及武器装备,却一直没有让老宦官踏足北境一步,说是北境不能让不男不女的家伙踏足,还让老宦官回去告诉离万江他龙傲天只是边军。
肥硕胖子大踏步走在最前,身后跟着年轻骁将李若遥,是他龙傲天最喜欢的后生,不仅收了徒弟,还把李若遥当做亲生儿子对待,就连在死人堆里摸索出来的刀法六势都一一教给了李若遥。
龙傲天眯眼看着满天的飞沙低声说了一句,“北方的风沙这么多年就没变过。”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的往外吐着沙子。
李若遥没有搭话,并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这段时间以来龙傲天的情绪都不太对,比之几个月前似乎更老了,他不知道师父是因为大梦王朝的结束而沉闷,还是因为好友兼兄弟的石平平死在顺天城下而悲伤。
突然龙傲天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张肥大的脸颊也出现了皱纹,肥胖的脸颊也有了明显下垂的迹象,李若遥急忙也跟着停下脚步,只见龙傲天锁着眉头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那个……赵歌行那小子最近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吧?”
“一切正常!”李若遥没有多想的回答着,至于龙傲天为什么对赵歌行那小子另眼相看,实在是因为他的不安分,有一次竟然一个人放半个营的马,一放就是一个月之久,要知道战马在北境可是比人命都精贵,不过这赵歌行也是人才,不仅马匹都带了回来,甚至还砍了十几颗北楚兵卒的脑袋。
对李若遥跟赵歌行而言几十年如一日的戍边每个人应该都习以为常了,可他李若遥跟赵歌行便是另类,李若遥有龙傲天看着不敢造次,可那个赵歌行隔三差五总会惹点事情出来,哪怕大梦王朝已经结束,赵歌行出格的举动依旧没有减少。
大顺朝的边境依旧需要他们这些边军来驻守,对于方圆千百里地形都熟记于心的龙傲天而言,每一次的寻边他都会提出假设,比如回字形山谷如何布防,干涸的水道如何驻守,骑兵如何占据有利地形等等。
龙傲天思索片刻擦了擦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自嘲道:“身体越来越虚弱了,这才走了几步就出了这么多汗。”从指挥营走到营房再到边防城墙的走马道半天时间足以让人疲惫不堪,可他龙傲天又是谁?那个曾经豪情万丈的肥龙,那个战场的杀神,那个孤军深入北楚的修罗。
从他龙傲天开始掌控整个北境的三十年时间里,北楚骑兵往往皆是望风而逃,记得有一次龙傲天病重,北楚以为有机可乘大举南下,可就在抵达北境的时候,龙傲天一身鱼鳞甲手握黑刀百炼出现在城头,北楚三十万骑兵丢盔弃甲而逃,他们忘不掉被那个胖子追杀千里的过往,更忘不掉先行铁卫营尽数战死都没能杀死的胖子有多可怕。
北楚的先行铁卫营个个装备精良,武艺奇高,不仅不缺北楚江湖鼎鼎有名的武夫,更不缺陷阵杀敌勇冠三军的狠角色,八百多号精英中的精英将龙傲天带领的一阵斥候团团围住,五十人对抗八百,五十名斥候尽数战死,只有龙傲天最后从堆积如山的尸体中爬了出来,从那以后北楚江湖鼎鼎有名的武夫便断了代,据说都死在了围杀龙傲天的那场战斗中。
后来龙傲天统领北境防线,打的北楚更是节节败退,整整三十年不敢南下一步,并不是北楚儿郎没有血性,更不是北楚没有了一战之力,他们在等,在等这个叱咤风云的胖子老死而已。
不知不觉师徒二人走到埋葬战死边卒的埋骨场,三十几万的墓碑一座挨着一座,有些已经破烂不堪,有些却还是崭新的,龙傲天平静的看着所有战死兵卒的墓碑,这些人都是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袍泽,如今都躺在了这里,“不知道他们在那边过的好不好,有没有酒喝,有没有想起我这个胖子?有没有恨我这个胖子啊。”
李若遥依旧沉默,他知道师父的思念早已经穿越了时间,穿越了生死,枯草随风飘摇,风沙更是直扑眼眸,龙傲天解下佩刀百炼,一手拄刀艰难的蹲了下来,另一只手抓了一把黄沙仿佛在说这也是自己的归属。
李若遥也跟着蹲坐下来,看了一眼心思复杂的龙傲天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没有人敢打扰龙傲天的沉默,哪怕他是龙傲天的弟子。
“六式练得如何了?”龙傲天突然换了话题,李若遥咧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一看表情龙傲天便知道了答案,“不要把招式想的太复杂,天底下的武学其实都不复杂,只有适不适合,就像白不语的聚火,没有人能领悟,就连他的徒弟白玉京也只能走自己的剑道,六式你能掌握多少我并不奢求,只希望你不要在其中迷失了自己。”
龙傲天看了一眼李若遥腰间的镇北刀轻声说道:“知道为什么我们佩的是镇北刀吗?”
李若遥摇头表示不知,其实并不是他不知,只是他觉得自己说不出师父想听的答案,只听龙傲天看着参差不齐的墓碑眯着眼睛说道:“战场杀敌,刀才是杀器,刀刃锋利,刀背无锋,阵形对撞的时候刀可以减少误伤,更有助于破开敌阵。”
“若是陌刀配上重骑,杀伤力简直惊人,恐怕比割韭菜还要容易,至于这镇北刀,并不是平白无故就能成为我们边军的核心武器的,就像定洲的牙措,都是一个道理,经历过几代人的摸索总结与改良,最后才有今天这个样子,不仅可以在短兵相接时发挥优势,还可以再小范围战斗中发挥作用,我说这么多并不是在给你普及镇北刀,而是想告诉你,真正有用的杀招都是从死人堆里悟出来的,我的刀法六势是,镇北刀沙场十三式更是。”
龙傲天的语重心长,满是对徒弟的关心与担忧,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墓碑一座挨着一座心情沉重而又担忧,李若遥是个懒散性子,不过在龙傲天面前他从来都不敢怠慢,他知道师父总有一天会老去,那个时候整个北境的担子就会落到他们这一代人身上,守护中洲,守护天下太平他能做到吗?可能他自己都在怀疑自己吧。
“师父,北境的担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你也看到了,为师老的不能再老了。”龙傲天摸了摸自己银白的发丝,其实他也不想将这么重的担子强压到自己这个徒弟身上,想了好一会才接着往下说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
李若遥急忙摇头道:“没有!”
“不用这么快否定,当年石平平把你跟赵歌行留在北境你就一百个不愿意,如今还不适应?”龙傲天嘴角上扬淡淡一笑,接着又是摇了摇头,一巴掌拍在徒弟李若遥的肩膀上,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的心性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想要逍遥自在,可天下之大又有何处可以任其逍遥呢?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听着师父对自己的教诲李若遥没敢多说一个字,只是沉默,可对于他而言偌大的边境,面对号称百万的边军他一个三十出头的偏将又如何能服众?
况且自己履历并不惊人,甚至可以用平常来形容,像他这样的边军,在北境可以说一抓一大把。
想到这里李若遥低下头悄悄摸了摸手中的镇北刀心思百转,难道就因为自己是龙傲天的弟子?还是说自己真的很优秀可以成为边军统帅,如果是前者他大可以觉得师父有偏袒自己的意思,可是后者……自己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有多优秀,甚至可以用普通二字来形容。
“你不要怀疑自己,你跟赵歌行那小子被边军称为北境双城,这个称呼我觉得很贴切,倘若有一天我真的死了,北境防线可真就靠你们这个双城撑着了。”龙傲天对于死亡看的很是平淡,人嘛终究是要死的,可没有妖魔那样的寿命,那大妖龙鹰少说也有一千岁了,人要是活那么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龙傲天不敢想象。
“师父你身体好着呢,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不是!”李若遥的话明显有些勉强,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龙傲天的身体到底怎么样?虽然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可毕竟年纪大了,甚至骑上战马百里奔袭都成了问题。
龙傲天没有理会徒弟的关心,岔开话题问道:“听说这一次天底下不出世的高手全都出来了。”
“东荒老人孙空明、百丈刀楚溪云、铁枪传人胡玉锦以及追魂剑张朝阳都在南边露了面。”李若遥一边说一边满是神往,这些传说中的江湖人物他也只是听说过,却都未曾一见。
“这对定洲是好事,不过老帅林跃甲的死实属遗憾啊!”龙傲天悲叹着,对于老帅林跃甲曾经千里勤王的时候见过一面,那个时候自己还很年轻,老帅林跃甲的风采如今依旧历历在目。
李若遥并不知道林跃甲,没有接话,又听龙傲天说道:“那个东荒的流民黄羽逃到北境了?”
“前不久的消息,十几万流民北上,说是起义军不如说是难民,老弱病残的实在难以下手。”李若遥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公然放过大顺朝的乱民罪首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龙傲天淡淡一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离万江奈何不了咱们,再说我们又不是他大顺朝的朝臣。”听了这话李若遥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原本以为师父会治罪,没想到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略过了。
“师父,还有一件事!”
“说吧!”龙傲天伸了伸胳膊,挺了挺腰,似乎站久了坐久了都会难受,身体还真是越来越差。
“月城雷骑前压几十里,还听说金源月去了顺天城。”
“那个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去受封就等着被打,他金源月跟他老子一个德行,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拼命,如今看来没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听命行事,雷骑还不会蠢到给离万江那老小子当刀用,你可别忘了他的母亲可是月素琳,老子可是白新石。”
李若遥嘟囔一句,“那他怎么姓金?”
“白新石死于变法,被废了姓氏,是北辰王族赐予的王家姓氏,也算一种荣耀。”龙傲天的话没有任何感情,李若遥呸了一声骂了一句娘,“皇帝就没有好人,杀了白新石,还废了姓氏,然后再给一个姓氏,最后还让人家领情,真不要脸。”
听了这话龙傲天哈哈一笑没往心里去,龙傲天摆了摆手望了一眼晴空万里,抖了抖肥硕的身体艰难的站了起来,然后对李若遥摆了摆手道:“我想自己待一会。”
李若遥识趣的跃上马背刚要疾驰而去又回过头来挤出一个笑脸说道:“师父我就在那个沙丘后面,有事叫我就是。”风沙依旧,龙傲天安静的看着整齐有序的墓碑,低声喝道:“魂归!”三十万墓碑依旧安静,或许只有风沙听懂了他的心思,突然温柔了几分不在肆虐。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年轻儒生从天而降静悄悄的出现在龙傲天身后,那人一袭白衣温文儒雅,手中拿着一把白色佩剑,白色剑鞘上满是独立的细小纹络,如同法阵却又不同于法阵。
“你还是这么年轻。”龙傲天没有回头,依旧注视那些安静的墓碑,心中不知是愧疚还是向往,眼神中透漏着或许躺在这里自己便真的可以休息了一样。
来人文质彬彬,模样清秀身材高挑,仿佛儒雅两个字在他面前都失去了颜色,白衣剑客走近几步,龙傲天依旧没有转头,来人说道:“看来我的寿命并不像你们人族一样短暂。”
龙傲天终于转过身来,目光落到白衣剑客的佩剑之上,轻声问道:“来收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