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这一次,有一大块铺得厚厚的鸦羽像平台一样垫在二人脚下,他们才得以落脚,没有坠下。
当然,这些临时发生的变化依然无法让丹斯这个狂热者停下舞步。
但,散野却受够了他的操纵,双掌爆发出威力可怖的羽制波,将彼此给彻底分隔开了。
其实他早可以这样做的,不过却一直没有。
只因他心底深知,单靠纯粹的厮杀打斗,是不能为观众们带来一场精彩演出的。
从这一点上来看,反倒该说是他利用了丹斯。
此时的后者也是无奈一笑,一改优雅的舞姿,换上了气势汹汹的蒙古舞。地面的尖刺也因此全部消失。
这下,又轮到丹斯来利用散野的绝对防御了。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心设计,而且都犹如一记残暴的打击,是对手不得不躲的。
就这样,他每次出击时会先在心里预判好散野的闪避动作,然后再作出自己的动作。
于是,这看似搏斗的行为,在不知不觉中也变得像共舞一样了。
散野很清楚自己的羽制平台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他是为了能专心讲话才把对方带空中来的——
“你又知道么?我在十三岁时就被挖去了有关所有亲人的记忆,只留下一些空洞......我现在都还能清清楚楚记起小时候那些同学的家长是什么样。他们有的满脸严肃,有的上台演过讲,有的曾把孩子骄傲地抱在怀中、举过头顶过......呵,我呢?从幼儿园的记忆起,每当我满心欢喜把头转向家人的时候,能望到的就只有一片虚无。他们的轮廓明明都还残留在那里,唯独寻不见肉身究竟跑去了何处,就像画片中被扣去的卡通人物一样。”
散野的声音中夹杂哭腔,一滴怪异且滚烫的液体从他漆黑的眼眸中流出。
好反常。
这是他独自生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跟别人如此认真、激动甚至说是失控地吐露心声,发泄情绪。
难道是因为丹斯也在一直跟他袒露伤疤么?还是说他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地方?
不,绝不如此简单。
原本湛蓝的瞳孔突然间变为令人压抑的黑色,而且人格也像突然转换了似的。这事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
绝不简单......
丹斯听完散野的长篇大论,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在自己的舞蹈当中。
“够了,”散野说着,脚底的鸦羽全部散开,像蜂群一样有序地形成一条线,飞上他头顶。
二人坠落,散野用手操纵一部分羽毛给自己做了缓冲,而丹斯则召出两个舞者用手拉手的方式接住了自己。
接下来,对于即将发生的事,两人内心的想法十分一致——
殊死搏斗。
他们在这台上讲也讲累了,跳也跳不动了,最后谁都不愿服输。
那就只有打呗。
丹斯扯着嘶哑的嗓子暴喝一声,操纵两个舞伴和自己一起,不忘用华丽的姿势朝对手迎面袭去。
“没用的。”
散野只是轻轻道完这一句,就用手指控制天上那些数量庞大、速度迅猛且尖端锋利的黑色翎毛将那俩舞者给击溃了。
不过丹斯还不至于被这种强度给击垮。他的动作当中也是暗藏玄机的。
无论是他打出的拳风还是各关节部位弯曲挥动出的气流,都像刀子一般锋利,将靠近身体的羽毛给全部斩落了。
“无聊的把戏。”散野打了个哈欠,合并手腕,展开手掌,将羽毛全部集合在胸前,汇聚成了一团能量。
而丹斯也背对过舞台,绕到了散野跟前,企图在对方没来得及发动反击之前将其一举击败。
但......
“遗憾。”
蕴藏黑暗的能量在丹斯面前爆开,他的黑桃K面具被震碎,整个人即将飞出舞台外去——
然而,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散野伸出手,一把将他领口死死拽住,拉回了自己怀中,然后面色凝重,一语不发。
……
二人觉得时间过去了许久,可实际也才几秒……
丹斯,用他那被严重烧伤过的,皮肉溃烂的脸面对着散野,看上去无比惊慌失措。
“别,别松手......求你了。”他不停恳求。
“我知道。”
毫无疑问,如果散野现在撒手了,那么丹斯将成为学院历届开学典礼以来,表现最为出丑的人。
他无力的身体会滚落在地上。
他丑陋的面容将暴露给所有人。
“你不要松手,绝对绝对不能松手......”
“我知道。”
散野虽然一直态度镇静地答应着对方的请求,但内心却早已是五味杂陈。
而且眼下情况也不容乐观——他也很快要没力气了。
“等等,你是中国人?”他突然意识到丹斯这几句话是用标准的中文说出口的。
“不要松手......不要松手呀。”然而失去理智的丹斯只是将这句没有尊严的话不断重复一遍又一遍。
“你听好,我没有力气了。接下来我会用最后所剩的能量为我们制造一道像刚才那个球体一样的黑色屏障。”
“你做,做什么都行,我都听你的!”
“好,屏障生成以后,我会把你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你要做的事情是尽快恢复状态。”
说完,散野便按照自己说的事情去做了。
然后,一个黑色半圆迅速成形,瞬间将两人笼罩在了里面。
场外看得正入迷的观众们瞬间炸了锅——
“喂,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把他藏进去做什么?”
“让我们接着看啊!”
......
就连远处散野的伙伴们也开启了讨论。
“今天的散兄好像格外不同啊......”席德说。
“那个人之前有这么强吗?”柳生澪说。
“他今天好像完全没打算手下留情啊。”亥隐说。
总结来讲,但凡是观察过散野先前的战斗模式的人,都认为他是个不下死手,会刻意避开对方要害的人。
然而他今天的表现,却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招招致命啊......
再回到散野和丹斯处,二人仰躺在地上歇息,完全听不见外头的喧闹。
“我以前那个好朋友也是舞蹈生。对于我的才能,他心生嫉妒。所以才趁我在舞蹈室休息时放了把大火......然后我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丹斯平静、简洁地叙述自己的过往。散野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倾听着。
“脸先不说吧。声带也受重度吸入性损伤,无法恢复正常了......在这个功利熏心的时代中,没有多少舞台愿意接纳这样破损不堪的我。除了一家全是由外国人组成的演艺公司同意让我戴着面具跳舞,所以才不得不说起了英文。”
散野闭上眼,依旧没有说话。
提到朋友,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为他挺身而出过的席德与查浮。
还有虽然时常坑爹,但也性格开朗的亥隐。
甚至那个仅仅是见他受伤以后就立马赶来救急,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乐特。
他至今所遇到的,好像大多都是些待人友善的好人吧?
“就像我说的,你可能只是交友不慎。”
“呀~得了吧……我今后再也不会相信别人了。”
“至少你刚刚选择相信了我,不是么?或许可以由我来当你的朋友。”
丹斯听完散野真情实意的话语,苦笑着说道:“我可不愿意和比我更亮眼的人交朋友。”
“呵,这下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朋友背刺了吧”,这句话被散野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口。
无需否认,丹斯这个人无论狼狈成什么样,都改变不了他是一个狂妄自大者的本质。
“你不就想要舞台上的光彩吗?我给你就是。”散野突然说道。
“别说笑了,你不可能让给我的。”
“不要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一开始我就说过了,我只是不想在朋友面前出丑而已。”
“可你把胜利拱手相让,不就是出丑了么?”
“谁告诉过你,输就代表出丑?”散野质问丹斯,“我已经展现出拼尽全力的姿态了。”
丹斯一屁股从地上坐起,还是难以置信地问:“这样做你能得到什么?”
“我已经拥有朋友了,也赢得了他们的支持......至于那返还的学费还有舞台的荣光嘛,我想你比我更需要。”
“你在施舍我么?”
“这是你一直以来都应得的。”
丹斯听完,愣了几秒,然后赶紧用手拍了拍脸,振作起精神,问道:“我该怎么做?”
散野将头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后,又躺了回去。
于是,一分多钟过去了......
黑色的屏障赫然碎裂,化作许多黑羽,飘落到地上后就消散了。
呈现在全场师生眼前的画面是——
一圈戴着小丑面具的舞者围绕在两位代表学生的周围。
而圆圈的正中央,是笔直站立,脸上同样佩戴小丑面具的丹斯一手拎着散野领口,一手握拳抡在头顶,仿佛随时准备砸下。
而散野,他就这样轻闭双眼,跪在地上,任凭对方提着自己,脸上还流露出颇为放松的神色。
“快说点什么吧,大家都等着你来华丽地收尾呢。”他抽动嘴角向丹斯提醒。
丹斯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大声开口:“散野!今天的演出,我更出色......但,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比我更为优秀的舞者呀!”
他的声音格外洪亮,个人爆发出的气势完全没有输给声带的损伤。
沉默,覆盖在整个礼堂。
几秒后,观众席有位学生犹犹豫豫地鼓了鼓掌。
紧随着,鼓掌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全场都响起了掌声,所有人的情绪都一下沸腾。
他们的掌声不是为胜者奏响的,而是心甘情愿献给两位表演者的!
“太精彩了!”
“你们两个都辛苦啦!”
“什么时候再合作一次啊!”
当然,这其中也包含一些其他的声音。
同样来自席德、柳生澪和亥隐三人......
“散兄果然还是那个散兄啊。”
“哼,菜鸡果然还是那个菜鸡啊。”
“呼~还好还好,他果然还是手下留情了。”
与此同时正在舞台上享受喝彩的散野轻轻撇过脑袋,不由自主地往筱雨炽那个方向看去。
他完全没意识到的是,自己的瞳孔在刚才那段时间里变成了黑色。
他更不会知道的是,自己此时看向筱雨炽的眼眸,又恢复了往日的湛蓝。
他在意识模糊的瞬间,用眼睛看到,诸葛律从不知何时换坐到了筱雨炽旁边,而且这两人现在正一边盯着自己,一边嘴里在讨论什么......
“刚才你感受到了吗?那股令我都觉得倍感压抑的情绪释放。”诸葛律表情严肃地询问。
然而筱雨炽只是笑了笑,看上去十分开心,像找到了什么宝贝似的。
“这就是他的魅力。早在先前的相处中我就发现了,他的内心同时深藏着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负能量、超越你我的共情力还有那份恰到好处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