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言是在凌夜五岁时去世的。
五岁的孩子已经对周遭事物开始有所记忆因而凌夜很清楚地记得有关夜言的一切。
明明身为准帝姬夜言在不夜天时衣着穿戴俱是经了无数次精挑细选才有的奢华贵重寻常人多看一眼都要觉得是亵渎。可凌夜所知道的是打从嫁给凌怀古后,夜言连件像样的华冠丽服都没有。
她惯常穿直裾。
而她最常穿的颜色也是与不夜天截然相反的一种碧空如洗的蓝。
那种蓝十分纯粹明净,没什么人能驾驭得住偏生夜言不管怎么穿都好看。是以凌夜小的时候也曾有过不少蓝色衣服全是夜言特意让人做的。
凌夜刚开始认字那会儿,夜言抱着她,教她写到“蓝”字说:“这是你爹最喜欢的颜色。”
彼时她问:“那娘最喜欢什么啊?”
夜言答:“娘也最喜欢蓝色。”
凌夜说:“我喜欢黑色。娘不喜欢黑色吗?”
“喜欢。”夜言亲了亲她的脸,满腔温柔全给了她“阿夜喜欢的,娘也都喜欢。”
阿夜。
凌怀古对凌夜说,她名字里的“夜”字和她本身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但夜言告诉她之所以会给她取名为“夜”是因为她出生后第一次睁眼眼瞳乌黑仿佛夜空倒映其中,非常漂亮。
夜言对她说:“阿夜是娘的宝贝。有阿夜在,娘走再多的夜路也不怕。”
当时她天真地答:“那娘每天要多看看我,多抱抱我,等娘身上都是我的味道,娘就再也不怕走夜路了。”
夜言笑着说好。
很久之后,凌夜回想起这一幕,觉得能说出这样的话,大抵是夜言对凌怀古已经没有生育之前那般迷恋,这才能把生育前说过的话全然抛之脑后就像男人哄女人时,随口说的情话转头就忘然后渐渐的,全部精力都给了她,曾被她视为一切的凌怀古也只能靠边站。
夜言是真的疼她。
生恩养恩大过天,她总要查明真相,给夜言报仇。
看着前方那坐在凌家后院的海棠树下,怀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正一边摇晃一边哼歌的夜言,凌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恢复平静,须臾抬手,一刀直直劈了过去。
“咔嚓!”
那道温柔身影连同整个凌家后院一起,立时散成漫天雷光,毫无停顿地将凌夜整个人笼罩起来。
细小雷霆宛如一条条蛇蟒,纠缠交织成一张巨大雷网,寸寸收紧。凌夜没在意,只四处看了看,不知可是这雷海特有的能力,她发现郁九歌没在身边不说,借着灵桥,她也没感应到郁九歌的所在。
看来只能先自己闯了。
雷网这时已逼至头顶,那种比之寻常雷电要更为浓重的天威,紧迫得让人头皮发麻。凌夜掂掂手里的断骨,没理上方,兀自向前连劈三刀。
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重。
到得最后一刀,但听“刺啦”一声响,前方密集雷霆骤然一缩,缩出个刀尖大的细微缺口。凌夜没有犹豫,身化清风,立即掠出。
才出雷网,噼里啪啦的声响自后传来,她回头看了眼,没能跟着她立即逃出,只好继续呆在里面的云朵被生生电成虚无,比江晚楼说的逮人就劈危险得多,根本是逮什么都劈。
才入雷海就已经遭遇此等危险,再走下去,岂非处处都是险境?
凌夜收回目光,见前方又有雷蛇电蟒蜿蜒而来,她正待出刀,腰间楚云忽的一颤,眼前景物紧跟着也是一变。
这回是她并不熟悉的场景,也没有她熟悉的人。
琼楼玉宇,云阶月地。
仙境一样的绯红花海里,一道纤细得仿佛微风都能吹动的身影俏生生地立于其中。少女身穿白色长裙,臂弯里挽着烟雾般的薄纱,有与烂漫花海不相符的雪花飘落下来,环绕着她翩跹起舞,衬得她不似凡人。
她静立着,微微仰首,似是正在赏雪。
忽而伸指一点,将将融化的雪花就此冻结,安静落于指尖。食指与中指并拢,少女拈起这片雪花,轻轻一甩,小而薄的雪花立时煞气遍体,形如利箭,直冲某处而去!
“叮!”
雪花撞上剑身,发出极清脆的声响。
随后“啪”的一下,完成使命的雪花就此碎裂,那剑光滑如新,毫无裂痕。只是剑的主人被这一击逼得现身出来,凌夜看个正着,那剑主人赫然正是云缚。
准确来说,是年少时期的云缚。
这个年龄的云缚不比凌夜认识的那个,尚不老成,犹显稚嫩。身上穿着的也不是白衣,而是匿于暗处,能教人完全忽略过去的黑衣。整个人的气质更是阴沉到不行,压得五官毫不出彩,唇角紧绷着,一丝敷衍的笑意也无。
而当他看向花海中心的那个少女时,神色更显阴鸷,却还是立即走过去,低低喊了句:“岛主。”
凌夜这才恍然,这大约是根据几年前,抑或是十几年前的江晚楼的记忆所化象的。
原来早在这么久以前,江晚楼就已经发掘出自己对女装的热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