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好了墨,指尖拈起笔杆,紫毫浸黑,一滴浓墨从毫尖滴落,化作天边黑如虚空的夜。
“终于是要死了……”尘云放下笔,目光穿过窗子,投到黑幕尽头。
今夜无月,天空被铅灰的乌云覆盖,不驯的风于北方的天地之间驰骋。忽现的电光之下,那座木舍于寂寥的山上如此突兀。
“迷途之人妄寻苍瞳……不知苍瞳恒久望人……”
尘云眉头轻锁,小声地吟咏着,却因声音颤抖而词调偏离。
他于窗边注视着天边出没的一道道闪电,始终看不见那轮应有的满月。如此便应彻底安心,他想扬起坦然的笑,却始终笑不出来。
“看来是要下雨了……最后一场。宗门……”
思绪纷乱,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自言自语。
回到案前,尘云再次执笔,却再三犹豫,似乎是不知该从何下笔。思量片刻,他还是将笔放了回去。
“师父,您的茶。”面相十七八的少年手端一杯茶,缓缓向尘云走来,“还有什么吩咐吗?”
“茶先放在旁边,你应该……有自己的事吧?”
少年沉默着,未有应答,轻握的掌心渗出了些许冷汗。良久,他才犹豫着摇头,回答道:“我没什么事,正好也可以陪着师父。”
“随你。”
这位书柜旁静静等候的少年,就是临约大陆北遇地区近年复兴之名门——天爻宗宗主之首徒,白谪染。
白谪染从小就天赋极高,十五岁筑魂,是百年难有之才。尤其是成为首徒后,心法领略突飞猛进,但凡被人谈起,皆会冠以“天才”之名。
然而,白谪染还是无法比上他的师父,天爻宗当代宗主,尘云。
百余年前席卷大陆的战争之中,尘云于“七日之灾”中无家可归,被前任宗主明启山救下,而后一步步爬上这个位置,又成了当今为数不多的圣者之一。
光阴似箭,现在算算,师徒二人下山也有快四年了。
四年前,尘云丢下天爻宗,带着白谪染下山云游去了。临走时,他没有任何说明,人走后,又搞的天爻宗上下一片人心惶惶,差点被当成又一起“宗主遇刺”事件。
尘云轻抿一口杯中清茶,未曾侧目:“你似乎有话要说?”
闻言见状,白谪染只觉得冷汗更甚,不敢作答,只轻应了一声。
“无妨,你说。”尘云转身,注视着白谪染的眼睛,仿佛审视。
白谪染微微垂首,似是逃避那目光,忽而又抬头道:“师父,我……您曾经说过,今日至关重要,甚至可能关乎整个天爻宗的命运……”
“然后呢?”
“今日行将结束,还会有什么发生吗?您此前所为,也是为了此事吗?”
闻言,尘云回身叹息道:“时至今日,说出来倒也无妨——你应该知道天爻阁里的‘预时之书’吧?”
“嗯。”白谪染轻轻点头。
“四年前,‘预时之书’给出了七字预言——血染余孽销空念。本圣徒有“圣”之名号,却只是错受,而一切终要相衡。或许这样,正是代价。”
尘云隔着窗子,望着天爻宗的方向,面容平静,眼底却尽是担忧。
“预言的时日为今年仲秋月半,也就是……今天。”
“那师父为何要离开天爻宗?留在天爻宗的话,不会更安全么?”白谪染不解。
“命运如此,岂是人能更改?”尘云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额角传来阵痛,眼前忽然闪过幻境,手上似沾满了鲜血。过往的种种,总是会浮现在眼前。
“倒不如本圣自行离开,也免去了天爻宗一同受罪。死的人,本圣足矣。”他握紧双手,掌中传来的疼痛使他清醒过来。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
“别担心,宗内的事本圣早已有所安排。”抬头看着白谪染,尘云不自然地笑了笑,隐有悲哀之意,又有一份难以言说的期待,“而你,今时足以胜任。”
白谪染惊愕地注视着尘云的双眸,再往深处看时,却发觉自己读不懂他浅淡的笑意,像是其中藏了一个巨大而空虚的谜团,只能让自己失去底气。
“抱歉,师父,我……”白谪染慢慢握紧双拳,低语着,中有愧疚之意,但声音太小,终究只是自语。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尘云问。
“回师父,是子时一刻。”谪染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背影。
“离明天到来,还有多久呢?”尘云自问着,立于桌前,手掌轻轻摩挲宣纸,轻声自语,“只可惜,本圣看不到了。”
一只小小的飞蛾飞来,追逐着书桌上的轻轻晃动的烛火,若即若离,却总是没有碰到。
“万物于世,纵有诸般结局,其命道无二——行既定之路,而后……”
紫光从眸中闪过,一点烛火瞬间冰蓝暴涨,吞噬飞蛾,吐出灰烬。
“……循命诏而亡。”
尘云看着依旧晃动的烛火,蹙眉苦笑。他叹了口气,又似乎是下了决心,握起笔,笔墨势如剑锋,自成风骨。
一阵缥缈之音却从最深的心底传来:
——真的要屈服吗?
闻言,尘云皱了皱眉,在心中叹息道:“此乃命道,妖祸休要多管闲事。”
——呵……命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