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了几拜,轮到万知骑马,其余两人跟在一旁飞奔。那小小竹节上停了一只小麻雀,啾啾叫了几声,歪着脑袋送他们继续前行。
多日后赶到定远,李思空向两个小辈告辞。他得回去给张绢报个信,八成就此安安生生过日子。这一趟走了三月有余,两个孩子都有不小长进,让二人结伴去送这夏草红,他放心。
朱华憋着泪,李思空怜爱地摸摸她的头,也不再挥手,身上什么也不带,潇洒地踏柳离去。
朱华扯着柳枝不愿走,这时难过都涌上了心头。“不知兄,你说夏草红真的有用吗?小叫花死了,他那么聪颖活泼,还说想升个堂主来玩玩……我一直以为金铭真的是富商之子,现在看,仲夏跟他唯一相同的地方恐是身世……他竟把你的剑取走了,他要这剑何用?你还救了他的命。”
万知叹了口气,“是啊,我们救他可不止一次。”
“就为了这几两夏草红,值不值?我们还能见到仲夏吗?他一个人,受了伤,还带着个小孩儿。”
“仲夏,之前你那么信他,这时倒不信了?”知朱华背着身是不想自己见她哭,万知又看向天空。已近霜降,傍晚的凉风拂得泛黄的柳条轻轻晃动,停在树梢的鸟叽喳地叫,半空有一群不知名的鸟儿还在往南,头顶忽然掠过一只苍鹰,朝着贺兰山的方向,越飞越高。“走吧,鹰都回了,我们也该好好歇歇。值不值得,往后再说吧。”
那鹰一路飞到了巴彦,落在主人肩膀上的时候正是满月。
金乌铭取下信,信中说袁成复二人已从定远离开,其间袁成复曾到药房拿药,在定远,还发现另有其人在盯着他们的动静,问是否继续跟踪。
汉家庭院中的流水依然淙淙,伴着诵经声。金乌铭在主人身前坐下,那摆放木鱼的桌案上还放着两把剑。
“可否跟姑姑借个纸笔?”
修士睁开眼,那是两把她再熟悉不过的剑,一把来自她的金兰姐妹,一把则是她的最爱。
一阵风吹过,经书哗啦啦打开又合上。
“剑主人何在?”
“剑由友人相赠。”
“‘万里长青’一经接手便不得离身,除非交予下一任主人。”
“万里长青,好名字。是,万兄将剑给了我,又终于归你了。”
“那日宫中使剑的可是他?”
“正是。”
“他竟有了儿子。”修士垂下眼,手在那剑上悬了一刻,还是拿起了另一把碧水剑。
随手一抖,借着月光,碧水剑剑身仿佛泛起波光,比一侧被月光照着的真的流水还要美妙。她在剑身的花纹里看到一丝未净的血痕。
“莫三何在?”
“莫先生已魂归故地。”
她不由后退半步,又急急将剑抵上金乌铭的脖颈,“不可能!他不会抛下我先走的!”
“姑姑,莫先生此行随我到中原,就是为了完成这桩夙愿。他的遗物,已有知己替他收好,姑姑不必太过悲切。”
“遗物?什么遗物?只留给我这把碧水剑?”修士突然放声大笑,惊得院中休息的鸟儿一阵骚动,转瞬又恢复了修行人的平静自持,“悲伤,所有的悲与痛、欢与乐……都在那天一起烧了。谢谢你侄儿,我这一把断剑,不会再孤独了。”
她叫人取来剑匣,匣中是当初断义被折断的剑。以断剑蘸墨,她写下一份不负贤侄大礼的嘱托。
“替我交给王爷。”
她又拿起碧水剑,在月下跳起不曾忘却的剑舞。
金乌铭坐着,他对姑母舞剑的记忆还停在幼时。依稀记得她一头乌黑长发,舞剑时银色的发带飘在身后,长长的袖子好像另一把剑,叫他方继承了王位的父亲目不转睛。
那段时间她常被召进宫,金乌铭见过她喝酒。她一手抓着酒壶,壶嘴往下滴着紫红的葡萄酒,染在她的白裙子上,而另一只手,握着剑,指着父亲的咽喉,周围的侍卫抽刀在侧,大气不敢出。
不久便听说她去了中原。等再有消息,便是她嫁人,然后出家。他那现在做了右将军的姑父为自己有个出家的妻子颇不满意,却又事事顺着她的意,在王府内开出一片清修之地,没有孩子,也没再娶。
金乌铭无法知晓为何这么多男人愿意为她付出,也不知道她内心对他们的看法,只知道她虽然剃度,月下长剑在手,一身白衣,慈目含笑,仍如年轻之时翩若惊鸿、惊艳四座。
黄绿相间的落叶又听话地躺在草丛,金乌铭还在看那月下的人。
“侄儿,可惜你没见过他的神采,这剑,你我皆不配。”
那把万里长青始终静静躺在桌案上,自语仿佛传自悠悠远方,几滴热血溅在脸上,金乌铭猛然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