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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扬州路远

再从定远出发,袁成复走得慢了许多。事已至此,不如多歇歇。袁平裕一直不说,实际赶路早就乏了,实际到了某地多停两日,看看书写写字,小孩儿也挺高兴。

长安的大慈恩寺游人众多,袁成复带袁平裕去进香的时候正巧,避过了几日前闭门谢客的日子。听游人说是来了许多官员,西京府的府尹陪同从汴京来的工部尚书、御史等人登塔一览,应当是天子第三次西征后,时隔多年又有这么多京城高官来此,在寺内借读的学生也有幸一窥要员风范。

袁平裕不情不愿扯着袁成复腰带,郁闷自己不能一马当先登七楼塔顶。不过谁让他本该在原地等袁成复灌杯凉茶,却按捺不住跑到街对面去看人耍杂耍,又进了卖玉的铺子,看老板怎么吹嘘自己并不上档次的蓝田玉。叫袁成复惊得一身冷汗,找了一路,最后又在茶馆门口找到人,天色变暗,这时袁平裕才觉得有些害怕。

塔高,可以看到长安城内建筑规整有序。袁平裕指着遥远的一片山影,隐约能看到一些建筑的轮廓,有些惊奇,“爷爷说我们有朝一日会搬家,是不是就是那儿?”

一旁的中年人穿着朴素,看起来却颇有几分风流士子模样,听罢逗弄起人来,“你这小孩儿倒挺会找风水宝地,那可是前朝皇宫的遗址,可惜中间来来往往,估计烧的烧、塌的塌,早长满草了,里面啊,不知多少孤魂野鬼呢。”

“啊?可是,不是都说长安繁华吗?要么怎做的都城呢?”

“能往西去,才好做都城,否则,东都也不错。”这人摸摸胡须,笑眯眯的,眼神落在袁成复腰间之玉,“听二位口音,莫不是中州之人?永兴皇帝西征虽未成,通洛水入汴水也是一件妙事,这么多年迟迟不迁都,想来还是对河西放心不下。只望这后继之人,能不负众望。”

袁平裕仰着脸感叹,“爷爷你懂得真多,可是做了官?好有风度。”

“你这小子哪懂风度,我一不老,二为布衣,才不稀得做官。”哪知惹人变了脸生了气。

袁成复忙代人道歉,“终南隐士风流岂以世俗金银污之,先生屈尊抒发高见,指点迷津,实乃小子之幸。”

这人转而又笑,“见你使剑,再送你一大礼,抵明日破财之灾。”说罢竟探身出窗如猿,眨眼荡下十数丈之高的高塔。

袁成复虽心急,还是小心带着袁平裕下了塔,然后一把将人扛在肩上,飞奔至那人中途停留屋檐之下。纵身一掏,从檐角空着的燕子窝掏出一块由花布包的蓝田玉石料来。

至于这破财之灾,则是第二日再逛,袁成复带的钱袋子被摸了,整的身上一文钱都无,那也不能把玉当了,只好卖了匹马,也没法再多留,就一路回了中州。

回中州跟袁平裕想的也不一样,洛阳停了,却没在京城停。

在洛阳他们住在陈氏花圃,袁成复叫守花圃的小师弟找了几身旧棉衣棉鞋。棉衣放着,叫老鼠咬了个大洞,好在棉花没怎么少,太阳下晒晒摸着还是挺暖和。他给衣服简单补了补,管他好看不好看,能穿就行。

袁平裕不乐意了,之前穿粗布衣裳,因是新给他做的,知道在外不能给添麻烦,即便穿着粗糙磨皮,也听话地穿了一路。但要他穿别人穿过的,还被老鼠咬过,绝对不行。

袁成复哭笑不得,当他是开钱庄的。往下他打算从通济渠行船,省些花费,也省些颠簸。只是到时冬日来临,水上湿冷,小孩子不裹严实些,哪里扛得住。

“那还有一匹马,也卖掉不就行了。”

“他陪了你一路,那么听话,你舍得叫他去吃糠?养在这儿,师弟们若是出远门,就用一用,不出,就叫他无忧无虑过着。”

袁平裕被说动了一些,但还是要一件新衣服在里面。袁成复想了半头,最后拿自己穿的衣裳叫手巧的师弟给改了一件,又用裁下来的布扎了只狗。袁平裕抱着塞了棉花的狗玩得开心,也就不再计较。

袁成复随口感叹了一句,说小孩儿比丁瑛难伺候多了。得,好好的脾气,袁平裕兜头就把狗扔进了他怀里,气冲冲地吼:“我是我!他是他!我又不是在山上长的。你那么喜欢他,就把他带下来啊!我才不稀罕跟着你!我要回去!”

院子里除草施肥的师弟都抬头来看,袁成复朝他们摆摆手,叫他们忙自己的。他拿过改好的衣服叠好,问人真要回去,也不再说其他,点了头同意。

中午袁平裕多吃了碗饭,袁成复却没什么好胃口,他想不明白,怎么就踩着小孩儿的尾巴了。丁瑛的事情,都是袁平裕自己好奇才跟他讲来听的。丁瑛性子好,这显而易见的事情,他也没要求、没期望袁平裕变成那样。孩子们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成什么事,无论儒释道哪家,都得扼腕叹息、连呼怪哉了。

这人带在身边好几月,平日里也听话,也没听说袁平裕在大哥身边有过这般冲撞的情景。以后要真跟了自己,还真叫人发愁怎么办呢。袁平裕跑去睡午觉,袁成复端了盆水坐那儿磨剑,琢磨师父和师伯怎么把一茬又一茬娃娃带起来的。

小的小,少的少,凑在一起,还没学轻功呢,就会上房揭瓦了。玄清成天乐乐呵呵,不是大错都由他们去,人别掉山沟里就行。玄微察人细微,定了一般的规矩,又给每个孩子定了各自的规矩。

不过玄微管得多,并不罚人。白脸不能让一个人唱完不是?罚人的事都交给玄清了。玄微若是说得不在理,玄清也不会罚。小道士长大了,外面游历过了,想留下的,也都循着这种教养的方法。孩子终究是难管的,天性如此,能因材施教,便是莫大的修为了。

袁平裕在屋里躺着,翻来覆去并没有睡着,便给门扒出一条小缝,看袁成复磨剑,看他磨一会儿停一会儿,一会儿又叹口气,就觉得自己方才不该那样说话。但他心里又确实生气,小叔说起丁瑛从来都是表扬的态度,他受不了,在讲课的先生那儿,自己才是最好的。何况到了这陈氏花圃,帮工的都是袁成复的师弟,年纪不大,个个亲切热心、懂事麻利。这一比,他更是中看不中用了。

“中啦,甭瞅了,过来坐这儿。”

袁成复开始擦剑,袁平裕麻溜地奔过去,也坐在台阶上。

“不瞌睡?还是不想回去?”

“又想又不想。”

“我知道你累了。”袁成复把抹布丢给他,让他替自己洗,“我也累了。但是不能半途而废不是?你爹娘、你爷、还有你老师,都跟你说过这个道理吧。你还说自己满腔抱负,这点儿不如意就撂挑子不干了,将来叫人怎么看你?人又怎么看你爹,看咱袁家?”

袁平裕不吭声,抹布洗好晾在盆边,“……小叔,那我又跟着你,这样来回变,你不生气?”

“我咋个不气?我光想抽你。但一想你才到我腰,我再气,这道行岂不越修越浅了。”

袁平裕呵呵地乐,又问他,小心翼翼地,“小叔,你小时候挨没挨过板子,俺爷打的。”

“没,我五岁前老生病,他都不想见我,一见面就该唉声叹气,他天天恁多事处理,哪乐意老见着个病秧子。我也不想见他,生了病就只想躺着,他去看我我还得爬起来给他行礼,听他问话,烦死个人。你爹嘛,他从小都听话懂事,你爷只会嘴上说他,你其他几个叔,我就不清楚了。”

“那你回来后,有没有跟俺爷顶过嘴,或者,跟他吵过架?”

“啥意思?你小子胆儿越来越肥了啊,活腻歪了?这回不是我把你拎回去,你屁股保管开花。”

袁平裕赶紧摆手,讨好地笑笑,“没有没有!我就是想到爷爷生起气来,挺骇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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