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进门,母亲还是在牡丹花旁早早等着,他行了礼,母亲扶住他的小臂,虽然笑着,却忍不住滴了泪在他手上。
“母亲,不高兴吗?”
李蓉握着他的手,也握着那块玉,“你回来这么几年,跟娘说过几次对往后的畅想,娘亲好像还没跟你谈过自己。”
“你爹恐怕没跟你说过你的名字怎么来的,你可能早就猜出来了。我字复蓉,他没再找一个带木的字。”
李蓉笑笑,语气里是怀念,是感慨,“那时候真的爱啊,明明知道自家在军营颇有威望,还是不顾一切想要嫁给他。他也给了我别人从未有过的宽容与宠爱,几个妃子,没人敢像我一样跟他吵架,毕竟没生孩子的时候,他可不一定打得过我。后来父兄明辨时务解甲归田,也是为了我吧,我呢,也把你送上了山……孩子还是很重要的,我心里牵挂的都是你,就这样慢慢淡了。
“在宫里这么久,探亲的次数屈指可数。一个人能干什么,看书写字,当年的经历与思索,也早已写尽了。你不想在宫里蹉跎,想到外面潇洒,我都替你争了。为何你突然变了心思,不须问,我都理解,我也信你跟朋友兄弟一起,能做好该做的。
“只是我年纪大了,不知还有几年,他走了,我顶着你替我追封的后位在宫中干什么呢。我又不信佛,已然杀了恁多生,求佛祖饶恕罪过吗?倒也不用那么虚伪。我还求什么,熟悉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只想归家了。”
“娘!”袁成复哪想听到这样的意愿,一急又咳起来,眉头紧紧皱着,“……娘可是怨我?”
“怨什么?各有各的选择罢了。你跟省春谁也没做错。自家的事,哪有什么对错?”李蓉握紧了儿子的手,叹息道,“只是从今往后,你的选择关乎更多人的性命。省春心太好了……他也解脱了。你若觉得愧疚,平裕这孙儿我认了。”
李蓉见了袁成复不久,又托江枫请朱华也来一趟。朱华自进了宫,没甚必要的事情,她都在崇德宫不离半步,以防王芷和袁平裕再出意外。到李蓉那里规规矩矩坐了,没有旁人,夫人应是怕她尴尬,先问的也是袁平裕的事。
小儿哭了几日渐渐不再哭。伤心事萦绕,王芷容易疲累,就少了跟孩子交流。朱华总是见袁平裕自己坐在阶前发呆,小狗讨好地蹭他的裤腿,他也没甚反应。她挺看不得这些,许是自己经历过。想予人安慰,带他到外面走走,又想起宫里难能随意,旁人眼里她只是个普通的侍卫,而袁平裕现在也只是袁成复的侄子之一。偶尔视线交集,袁平裕几次想喊她,姑姑都到了嘴边,都又赶紧咽了下去,低下头走开了。
她一开始没敢多说,像同江枫禀报公务一样简要,等李蓉细致问了,还说会替他们想法子,她才慢慢倒出些心里的不忍来。
李蓉听得怅然,“我也好久没有见这孩子了,省春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我想去看看他们,这合不合规矩?”
“想来合情合理,我会报予江统领,我们会安排好的。”
李蓉点点头,抿嘴笑笑,身子挪得近了些,“那你自己呢?丛然,我也这样喊你吧,等他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看了宫里多次的日出日落,朱华确实想过这个问题,却没有想到会单独面对袁成复的母亲,也没想到会这么直接地要一个答案,但若经李蓉告知仲夏,好像又变得委婉,“我打算回扬州,鹊桥仙二人既认了我做干女儿,又是我的师父,我须回去尽孝,送仙人离开。”
“然后呢?”李蓉仍笑着,见她有些窘迫,自然地拉了她的手在自己手里覆着,“你不想在宫里。”
“我愿意等他。”
“等待是很辛苦的。”
“……我知道。”朱华低了头,忽然觉得委屈,“我娘也这样说。”
“好闺女,他也愿意等。他还让我跟你说,该走就走吧,想来随时可以再来。”李蓉伸了手去拭姑娘下巴挂的泪,“不介意,给我舞几式刀吧。”
院里无风,不施粉黛的女子拇指一推,长刀出鞘,身姿轻盈,一招一式又落得沉稳,刀光映得眼眸明亮。
花丛上空的一笼香气被悉数搅散,李蓉不由去摸那虚浮的花香,眼前有天野间和意中人纵马驰骋的快意,又有深宫中与浪子共坐高墙看花的静谧。她颤着手摘了朵半开的红牡丹给朴素低调的年轻姑娘,“以后若有机会,想看你簪花使刀,叫仲夏配着玉,陪你一道。”
殿外江枫不在,换了卢琛,卢琛看看朱华衣领上别的花,给了她一个紫色的云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