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梅没再低头,但不敢看他。
“把他找来,兄弟的喜事也不道一声贺。”他抬手,手指轻轻按在她脸上状如蚯蚓的疤痕,看人应激之下本想架臂格挡却选择了退步,神情里多了惊慌和茫然。他把剑提了进屋,“这件事,你也可以跟他说。别忘了让他教教你怎么说谎。”
万知的行踪旁人并非不知道,他只是不跟袁成复见面,该做的活一样没落下。卢琛已是在交接,准备去幽州,无心掺和;孙奇微知道这两个是拜把子兄弟,有矛盾很正常,过段时间放一放说开也很正常,懒得搅和,装模作样算一卦说二人近期不宜见面,就把这事儿撇了;其他人要么在宫外,要么从孙奇微那儿听说了消息,也不触霉头,就只剩韩梅跟他二人走得都近。
运河繁忙,汴河人也多,万知好走些远路,跑到黄河边找一处草窝子,谁也寻不到他,偶有船过,兴许能发现那儿有个人坐着钓鱼。也不见得他真钓,竿动了,他一动不动,人早睡着了。蚊虫叮咬不怕,上下揣几个太医做的草药包,或是点个艾草浑身熏一遍,舒舒服服躺一天。
但他最近没怎么去钓鱼,好去芙蓉阁坐着。太静了,内心烦乱就全涌出来了。郝万章一走,芙蓉阁上下找不出个合适的来管事。丞相倒是大度,地契什么都给了内卫,每年照常分银子就成,做个甩手掌柜。叫他一个粗人看这风月,实在有些难为,不过他常常去,阁里无论男女,都挺安分。
新招的账房虽是个男子,但柔弱白净、慢声细语,也不知孙奇微从哪儿找来的人才,颇受姑娘们欢迎。问其会不会有天卷钱跟人私奔,孙奇微神秘一笑,宫里捞出来的,有数。确实,这人看着温和体贴,实际跟外人都不远不近。
“万爷既然烦闷,怎不叫人唱支曲儿?自己人,不收钱。”
“你怎知我心烦?”
“您把台上奏唱的姑娘都盯怕了。”
万知蓦然笑了,放下瓜子,将包间帘子拉了一半,“孙爷为什么带你出来?”
“小的是菱娘的弟弟。”
“哦,孙爷这般喜欢你姐姐,没把她赎了,却把你捞来陪她。”
“孙爷这般地位,我们不敢高攀。”
“那你呢,你苦闷些什么?从宫里出来,又有这般好差事,还不开心?”
“我若说了,万爷会不会赶我走?”见万知摆手,他继续说道,“我杀了人。有个熟识的宫女染了病,治不了,也没钱治,只有等死,我把她扼死了。”
再看对面这十五六岁的少年,任谁都觉得不一般,万知笑笑,“你并不愧疚。”
“没错。我在想自己的命。若非孙爷,公公嫌我晦气,我这过继的儿子怕是死路一条。我父好赌,输了娘亲,输了女儿,最后将我也卖了,当然,他早死了。”
“这些话,你跟孙爷说过没有,还是说他不想听?”
少年露出些惊讶,“是……孙爷说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剩下的,让我赌。”
这个孙奇微,滑不溜秋。戴明望侯位被夺,凉州兵权给了冯自知,虽有庄福清留在军中,甘州毕竟不如凉州。袁成复有意让孙奇微去领兵锻炼,也是给朝中一个交代,莫再提孙奇微过去犯的案子。孙奇微却说自己愿意做内卫,愿意做禁军首领,愿意做士兵,也愿意做寻常百姓,唯独不想做马谡。
“和女人在一起,不甘心?这么多美人,没几个有这福分。”被说中心事的少年红了脸,万知笑了,“高芝,我记住了。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能替他们把那二两货管好,算你的本事。”
少年恭敬行礼,掀开帘子,看到坐在角落里的韩梅,回身禀报,身后茶桌已没了人影,再往楼下看,女人自然也不见了。这般仪容的怪人却能自由出入皇宫,少年投向台下伶人歌舞的眼神,不知有几分失落、几分艳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