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加尔沃恩城西的贸易区仍是灯火璀璨,在那座“黄昏之门”的下方,来往的商贾旅客昼夜不息。而同样热闹的还有城南的学院区,有着星月照耀,魔力环境稳定的夜晚是炼金术师与占星师们最为喜爱的环境。因此对于学院的法师来说,夜晚无疑才是他们的主场。
与之相对的,刚刚从裁判所归来的安东行走在城东的街道上,四下寂寥无人。他拢了拢领口,只感觉早春夜晚的凉风冰寒刺骨,一如他听闻来自裁判所的调查结果时那沉重无比的心情。
此处乃是王宫的所在地,大小贵族们位于城内的宅邸也多数在此。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会留在各自的封地,仅留下少数仆人打理。因此到了夜晚,周围的街区多是一片寂静,仅有一盏盏路灯照在光秃秃的石板路面上,令安东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很快,安东来到王宫的大门前,明焰骑士团可敬的骑士们一如既往地守卫在此,如同一尊尊沉默的石像。他发觉站岗的骑士相比平时多了许多,每个人脸上都是戒备森严,一股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
“科亚格离加尔沃恩很近,假如袭击者没有往大山深处逃去,加尔沃恩便会是他下一个落脚点。”
安东如此想着,看到那扇刻有大量华丽浮雕与法术铭文的大门在他面前慢慢打开,一时间竟是有点不想迈动脚步。
他一直都不喜欢这座宫殿,从小便是如此。或许是那些骑士的缘故,他隐隐觉得面前这座王宫如今透露着一种更甚以往的压抑氛围。但安东心里清楚,身为大法师的他对于魔力场的感知十分敏锐,此时此刻保护这座王宫的法阵正在全力运行,那股力量才是令他感到压抑的主要根源。
于是他长出一口气,随后毫无阻碍地走进正门,首先映入安东眼帘的便是那株高大的橡树——它正是乌洛卡橡树的后裔。在神子帕加拔出树中之剑并将其折断后,由“风之子民”的代表正式赠予王国,随后植于加尔沃恩的王庭,以此作为两族世代友好的凭证。
然而身为神树后代的它却并不像母亲一样长寿,即便生长在加尔沃恩也无法令其逃脱生老病死的宿命。千年的时光过后,这棵曾经繁茂一时的橡树也终于走到了它生命的尽头,树皮干枯,枝零叶落。无论是日后伐倒另植新株,还是出于对神子的敬意而将其勉强保留,都无法改变它即将枯萎的这一事实。
一想到这点,再反观两地如今的局势,安东不禁感到有些唏嘘。
很快,他绕过花园和大殿,来到国王的寝宫,不出意料地看到女仆长娜塔莉正侍立在书房门外。
“他还没睡吗,娜蒂?”
安东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道。
“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亲王殿下。”
娜塔莉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波动,但安东知道这就是她怪罪自己的表现。
“事情很多,我也没办法。”
安东朝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企图蒙混过关。
对此娜塔莉没有继续发表评论,她只是轻轻敲了敲书房门,得到回应后便示意安东可以进入。于是安东推开门,看到那位北境的统治者,他的王兄,正在案前批阅公文。
“太慢了,安东。”
莱纳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后又收回了视线:
“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守时呢?”
听到这句话,刚刚关上门的安东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明明是你自作主张,我可从来没答应你所谓的‘旨意’,什么时候来由我自己决定。”
长相斯文,颇有书生气质的莱纳早就习惯了他这位弟弟叛逆的性格。此刻他手上不停,边低头看着面前的公文,边语气平和地对安东说道:
“即使抛开君臣之义不谈,发生那种事情后,你回来也该第一时间向家人报声平安才对。”
“别在这种时候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子,说得好像真的有用似的,”安东皱眉道。
这时候,莱纳叹了一口气,终于放下手中的笔。他从书桌背后站起身,走到书房的大门前,头也不回地对安东说道:
“那么总可以陪我喝上一杯吧,正好,我也累了。”
安东不说话,于是莱纳打开门呼唤道:
“娜塔莉,请为我们取一些酒来。”
门口的娜塔莉应声离去,莱纳随后朝着王宫花园的方向走去,安东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时间已是接近午夜,月光照耀在庭院内,为那株即将枯死的橡树染上了一层银白色的霜。
“每次都叫她的全名,你不嫌累吗?”
安东这时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是尊重,安东。”
走在前面的莱纳缓缓说道:
“娜塔莉是家人,但除此之外她也是宫廷的女官长。在这座王宫之内,我们皆有各自的身份,不能任性而为。”
“明明就是不想被人看出来,还特意找个借口教训我。”
他撇撇嘴,然后故意用轻佻的语气问道:
“即使是国王也不例外?”
“正因为是国王才不例外。”
莱纳这时停下脚步,转头回以他一个轻快的笑容,安东见状则是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一顾。
不久,娜塔莉端着托盘来到二人面前,给两人分别倒上一杯后便悄然退至一旁不起眼的角落。她保持的距离十分微妙,既无法听到他们之间的交谈,又能随时听候差遣。身为宫廷女官长,在礼仪方面娜塔莉向来无可挑剔。
安东这时闻了闻杯中的酒液,随后眉头便微不可察地一皱:
那是一杯朗姆酒,以前混迹海上的安东对此自然并不陌生,但显然这种酒不该出现在一位国王的酒窖内,而眼前这杯光凭那股辛辣的气味便可判断度数惊人。
世人皆传安东亲王爱好品酒,事实上他自己平日里也时常在家中一个人喝到微醺,然后昏昏沉沉睡去。但只有少数人知道,安东其实是他们一家人里酒量最差的一个,反倒是他的这位兄长继承了他们父亲的海量,私下里更是爱好各类烈酒,一般的宴会上几乎不可能把他灌醉。
不过既然酒杯已经端在面前,安东就自然不可能在他这位兄长面前露怯,于是他拿起酒杯,和莱纳轻轻一碰:
“干杯。”
就这样,两兄弟一同在月下漫步。安东猛灌一口杯中的酒,顿时一股暖流流过全身,让他觉得浑身上下的寒意都被驱散了不少。
于是安东继续开口说道:
“今天我在外面几乎感觉不到恐慌的氛围,你封锁消息的速度还挺快。”
“只是暂时阻止事态进一步扩大罢了,这种事情瞒不了多久。”
莱纳走在他身边,端着酒杯缓缓说道:
“这种程度还不足以伤到王国的根本,袭击者的目的只能是制造恐慌,自然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不过我确实低估了他们的胆量,对科亚格的袭击给我们敲响了警钟,目光不能仅仅盯着边境线上。”
“另外,你知道那件事了吗?”莱纳转过身,一脸严肃地问道。
安东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刚从裁判所过来。”
“我想,此事说不定另有隐情,”莱纳仔细盯着自己杯中的酒,“对面出手之人竟然是一位代行者,这确实有些超乎我的预料。但是我一直在思考,整件事情是否真的与‘日影’组织有关。”
“什么意思?不是那群邪教徒还能是谁?”安东皱眉道。
“首先是袭击的地点。”
莱纳开始了他的分析:“以往他们的袭击目标明确,都是针对上主的教会,而埃索斯神庙乃是异神的圣所,与他们无怨无仇,这是其一。其二,埃索斯神庙位于科亚格城人烟稀少的郊外,他们这次既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城内的科亚格大教堂,没道理还要另选目标…”
“拜托,那可是一座八环魔法阵,你以为是随手撕一张卷轴就能放出来的吗?”
安东这时打断他的话,没好气地评价道:
“也就是埃索斯神庙平时没几个人去,不然他们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裁判所眼皮底下将它布置起来。”
“这正是另外一个疑点所在。”
莱纳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听起来万分头疼:
“为什么他们会选择布置一个八环法阵呢?按照科亚格裁判官的汇报,当时如果对方布置的是一座七环法阵,很可能就真的成功了。如果只是单纯的恐怖袭击,更没必要使用这么高阶的魔法,那只会徒增麻烦。而就算是八环法阵也不可能对科亚格城的护盾造成破环,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借此毁灭科亚格,那么为什么那位代行者不直接出手,或者至少是在凌晨时分便将能够控制护盾的裁判官与祭司们尽数抹杀?对于一位代行者来说,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难事。”
“直接说吧,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安东被这位“沉思者”那一连串问号搞得心烦意乱,终于忍不住出声催促道。
“这是一场仪式,”莱纳下了结论。
“什么仪式?”
安东说完便意识到了不对,这时莱纳反问道:
“你当时在场,能看出那个法阵的用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