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长虹连人也已经昏厥。
他感觉时间突然变得很慢,然后停顿。
他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一个岛。
两边都是海,一边汹涌,一边平静。
他环顾四周,然后视线落在了那座汹涌海的桥上面。
他正要起步,没想到那片海立即向他淹过来。
死亡!
…………
天地好像下了一场永远的雨。
雨从天际无穷远处降下。淹没了城市楼角不够,还要浸进人的身子里去,把人从内部填满。
这座小城早已是水的国度了。连绵不断的雨已经下了一个月的光阴。
一月之前。
远方的湖泊里飞出一个人影。呼吸着雷霆。吞吐着日月。
一声长啸,从嘴角飞出的电芒打穿了云层。
吐气——大地刮起狂风,湖泊卷起巨浪。
天地的雨好像为他而下。
因为他的眼角挂着一滴泪:无比晶莹,里面似有个别方天地。
不属于这片大陆,却映出能把天地掩埋个透彻的雪色,里头一条条黑色的巨缝蔓延到大地的尽头,延伸到天空的极远处。
自他从这湖里出来,雨便从未停过一瞬。
他伫立湖泊的一边,朝着另一边的远方眺望。
那远方立刻阴云密布,乌云填满了天穹,然后飘起雨丝点点。。。。
他眺望的方向上横亘着一个湖泊。
他从这出来,现在想要跨过,怎么办到?
然而他的脚已迈出。任何事情只要他决心去做,什么也难不倒他,似乎这天地也将要为他开路。
无言的冰雪凝在他脚心。带着丝丝寒冷的真谛。
脚迈出,点在水面上的一瞬,冰花立刻从这蔓延开去。
湖已结冰。经过了多久?也许是呼吸的一瞬,或者这湖泊早已结冰?
他深吸一口冷气,呼出的雷霆击穿了湖泊前面的山峦。
天地也在为他开路。
他眼角悬着的一滴泪,任无数雨丝击打也从未挪动过分毫;然而当他的步子着地后,那滴泪便无言的地滴在风里。
他沉默的走着。从没停过,但也不曾加快脚步。
每一步踏下,一点声音也无。他的每一步好像深深地嵌进土层深处,但奇怪的是他的下一步又无比轻盈地迈出,好像在踏着虚无。也许是循着这雨丝而行?
他步伐,有着奇异的魔力。好像是借虚空起鼓,但无声,只有余韵。这余韵是一种感觉,无形地从他身边向四周扩散开去。
远离这湖泊的村民,从一声惊雷引来了这罕见的大雨后,只见到远方的山峦一座接一座地破碎,然后立刻感到那里传来一股奇异的“余韵”。
每个奔波的人,每个劳作的人,每个作乐的人,都觉得很“遥远”。他们的心似乎被雨蒙住了。然后奔波的人一头栽在了土里,眼泪打湿了大地;然后劳作的人放下了手中的器具,在风中凌乱;然后作乐的人抛下了手中的杯盏,将那仙穹玉液打翻成一片。。。。
人们都埋头恸哭。这几日,雨水夹杂着泪水彻底将大地淹没了。
只有当那个从湖泊中飞出的人走了很远之后,这种“余韵”才停歇。
人们从哭声中挣脱出来,发觉他们都在抱着彼此痛哭,一阵诧异,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
然后生活趋于平常。
但也有一些人,在他们短暂的生命中,也许体会过与这“余韵”相似的“感觉”。这些人就不好受了,那“感觉”从他们心底勾出他们的“伤痕”,强迫他们直视他们伤痕累累的心,然后引发爆裂地共鸣,让他们的心脏剧烈地震动——然后变成碎片,亦像这雨丝风片。
这些也曾“悲伤”过的人被“余韵”杀死了。零落在风中,被雨赋予了新的生命。
这是救赎,还是杀戮?他们的嘴角挂着血泪,但还有一丝迷蒙的微笑——他们的心随着心结一起解开了,这也许只有死亡才可以逃避的悲伤终于不用再折磨他们了。他们的生命化作光雨飞向高天。
那个正在沉默的走着的人要为这些生命付出代价。也许很久之后,也许明天。
朋友,慢慢地将视角移到他的眼睛上吧。
他的眼睛不曾转动过,也从没有开阖的迹象,好像死了一般。但他的瞳孔却无比瑰丽与奇异:两个金色的瞳孔——两柄黄金铸成的神剑仿佛嵌在其中——无数符文与黄金的色彩从中流出,像洪水一样向外面的世界倾泄;锋利时,又好像可以从眼里飞出将天空撕裂。
没有人想与这眼睛直视哪怕一瞬。因为他的视线不仅无比锐利,还可以从你的眼睛射进你的大脑里,将你翻遍。
连太阳也试图从他的眼里逃逸。所以他嘴角射出的雷电冲向高天,化成一只巨手,将那太阳驱散的阴霾又聚拢了。
更加炽盛的雷霆已起来了!雨将下得更加猛烈了!
他的脚步已经迫近他的目的地:这座无名之城。
但是,一个无名之城,装着无名之辈,又有什么值得他这样的“人物”劳驾?
但是,他的步伐从不给别人思考的机会,连给这座城一愣的机会也无。
他的脚已迈出,和他从湖边迈出的第一步别无二致,就好像他从没有走过之前的步子,这却是他出世以来的第一步。
雨愈加暴烈了。雨滴所蕴含的力量也更加重,滴在城中的人们身上竟然要将他们锤地弯腰驼背。竟然快要穿透他们被这一个月的雨浸地白皙,起褶皱的皮肤!连骨头也被击打地晶莹,似乎要冲进他们的五脏翻涌他们的六腑。
人们也许全无发觉。只是觉得背更加重,好像负天而行。但也仅此而已。没人注意到城门。
城门的禁制早已开启。这是神明联手划定的界限,圈定一方土地,庇佑一方安康的圆圈。这是无上慈悲的神明诞下给世间万灵的恩翳!所以不仅无人可破,也很难打造。所以城门无人看守。在这圈定的天地里,他们的一切都已注定。外面的世界如何,他们既不了解,也不在意。
他的步子已经将要迫近那“圆圈”的光幕。我很想要透过他的脚掌看里面是不是神金所铸成的骨头。但这平常的一脚,也无神能波动,也无大道轰鸣,只生生地撞在那障壁上——
“轰”
光华纷飞,一声爆响,带着比炽阳更耀眼的光辉,仿佛点燃空间一样的威势,用神光将这座城充盈了。于是我的目光无法去看了。我的眼已失明。我只好将视线向无限远的远方逃逸,但是——
连远方也在颤抖,连远方也在传播这光,这势。生长无数岁月的山峰崩碎了。带着无比不甘,被人腰斩的愤怒砸向比之更渺小的大地,发出怒吼。于是——
阵阵轰鸣又向这无名小城传来。
声光的能量撕开人们的耳膜,仿佛贴近他们的大脑去向他们述说一个不争的事实:守护他们无尽岁月的“神墙”已灰飞烟灭。
但那个人的脚步依然未停。
他早已向这天地诉说: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去想去的地方——连天地也得为他开路。
然后满城才反应过来,皆四散逃开去。他们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颅,任凭雨丝捶打的同时,竟然将要高举两只摊开的手掌,向漫天雨丝“投降”。
但谁能容忍他们投降呢?他们的神早已赶到。守护他们无尽岁月免于侵扰的神圣之主已经快马加鞭地赶来拯救他们了!他将要拔出审判之剑,猛地砍向这只只会“走路”的魔鬼。
天空的阴云被光撕开了,太阳的神精洒下点点光辉。这城中被划定了一个圆形的场域,雨点不能入,像是孤岛,带着神圣的光影隔开了鬼魔的雨丝。
那个人仍然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神墙”的光华未散。就在这光华坠落进“孤岛”的一刹,一只比天空还高远的金色巨手摩擦着空气,拨开云雾,带着火光向“走路”的人抓去。
那只手太炽热了,拥有着拯救苍生的无比热情!但是,却将沿途所有的一切化为熔岩。将距离他不远的一切人融化成血水,然后连血也蒸干了,消散在风里。
那只手仍就沾沾自喜。他们的王回来了!当扫清一切敌手,护佑尔等百岁无忧!
“魔鬼,你越界了!闯我清闲圣地,杀我无辜百姓,今日定将你诛地灰飞烟灭,以祭奠这些死去的生灵!”
从那只手的尽头传来威严的声音,他说出每一个字时都好像有大道之音浮现,伴随着他语音末,那大道好像化作规则的“矛”对“走路的人”降下裁决!
然而将被审判的“罪人”也没有瞧他一眼。他从没有杀过这座城里的任何人,他的雨虽然暴烈,但也不屑于滥杀无辜。这些人是被“手”的“热情”烧成劫灰的。
欲加之罪,和他争辩作甚?
光来了!“手”也到了!“救赎”的光雨将要拯救苍生于苦海了!
“罪人将诛——我或许也要垂下一滴泪凭吊,无论究竟多么十恶不赦!”天空响彻着这带着“慈悲”的声音。
“罪人”的眼球一轮。他忽地抬头直视那只手了,在这“审判”的一瞬。或许是透过去将背后之人看得透彻。
“慈悲的神”在说完那句话的同时,突然感到脊背生出寒意,竟然凝成了雪花。他的眼皮直跳,冷汗直冒。
他无比惊奇,同时倍感恐惧,因为他好像透过那云雾看到了源自太古的注视,好像随时能将他杀成碎片的恐怖威压。他一揩额上的汗。
“怎么感觉有古怪?此地不宜久留。”他将要驾风离去。
然而,从无穷的云雾中突然化出一只水的手掌,同时从另一边突然射出一道雷霆,化成金色的大手,两只化形的手掌以极速向他抓去。
他连忙施展神通想要飞遁,但忽然他感到钻心的疼痛,他的一只手臂被从中间撕开,然后被斩落了!
“啊!”
接着他连着头颅被一把篡住。雨水本无形,但此刻化成的大手竟然发出磅礴的巨力要将他碾碎。雷电最刚烈,此刻金色的巨手几乎要将他电成灰烬。
他一下子失去了光辉。这也能算是神吗?此时就像一只金色的雏鸡将被烤熟。一只翅膀居然被卸了!
两只手携着他收向这座小城。
他先前降下的“审判”之“手”早已碎裂。被从中间以极其锐利的弧度劈开,躺在城内。
然而,“罪人”呢?
他早已向前走去。
刀呢?剑呢?他用什么将这只手劈开?
没人看清。
乌云再度被撕开,两只大手收回“罪人”的身体里。被俘获的“神”终究是神,在大手消失的一刹,忍着剧痛艰难地站起,努力挺高他的臂膀,向来人昭示他的高大。
“小道尔,看我施展无上神通,将你打入天牢!”
他身体发光,断掉的手臂好像要愈合,正要放出蓬勃神力。
雨越下得紧了。那雨点突然纷纷扬地向他打去,那里立刻被雨幕包围。雨在之中违背常理地极速冲去,不断地击打他的关节。
力道控制地很妙,没有将他骨头击穿,只是不断修正着他的身形。
“扑通”
他突然跪在了地上,他的膝盖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弯曲了。他的手臂关节已经废了,但皮肤完好,手臂无力地垂在两侧。雨竟然浸进他手中将他的关节击碎但又浸出!来去不伤皮肉分毫。多么神奇的力量!
他的头硬生生被压得低下去。
此时的他好像一个朝圣者,对着神明无比虔诚地跪拜。
他的喉咙“嗡嗡”地发出响声,他的面部扭曲,愤怒到极点。
但他为什么不出声?因为他的喉咙被雨击穿了。他已说不出一句话。
雨水夹杂着一闪而逝的雷芒,化成矛抢,从他的后颈深入,轻易地穿过,从喉咙伸出,插入大地上。
他就这样保持着跪拜的姿势被钉杀在了这里。
“矛枪”之中仍然流动着清澈的雨水。他的血没有污染这清澈分毫。
“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前方已经依稀可以看到一棵参天的大树了。那里就是他的目的地。
那里全是白雪,之中矗立着一棵巨树延申进了苍穹。枝桠上负着簇簇白雪堆成的晶花。那里连一滴雨也没有。雨从天上降落,从旁边漫进去之后,忽然变成一片片雪花飞舞。
那里的雪花已经下了一个月了。
其实,在那棵树的跟前,立着一个女人。她打着一把纸伞,静静的望着满天雪色。
她居然没有注意到先前的“审判”,也没有留意“魔鬼”已迤逦着向她而来。
在这缓慢的距离,好像过了一万年那么久。
“魔鬼”踏着风雨而行,忽然加快了脚步。他的步伐本就迅捷,但如今却好像在飞行。
身后仍就跪着一个虔诚的朝圣者。被雨丝夺取了精气,化成了干瘪的尸首。
至此,守护这座城里的神已死。人们愈加恐惧了。怕这雨将要把这城下尽永远。
“余韵”把他们心中的悲伤放大之后,又有几人爆体而亡。这是“魔鬼”给予他们最后的解脱。
比之“朝圣者”更加“慈悲”。
但他的杀劫不可免。他的罪无可赦。
任他法力滔天,也无法逃过真正的“审判”。
这“审判”也许由神执行,也许不然。神不能真正审判他——神与他的路截然不同。只有和他一样的人才可能对他施下“判决”。
然而,不是在今天。
他踏进了雪色里。
他身上的雨被同化成雪花。
连他的心竟然也要结起冰来。但不是现在。
参天之木,负雪载天而立。从悠悠太古走来,轻轻一抖,便是无数人间凉薄意。
“罪人”和她的距离已经十分近了,他黄金的瞳孔几乎快贴近她的脸颊。
但她的神仍然在太虚之外,她的眼里有些灰暗。她仍然在看着无尽远的远方。
“罪人”从空气中抽出了一把剑。雨水做的剑。
也许他先前就用这柄剑斩落了“慈悲之人”的一臂。
这柄剑流动着光华,穿梭,结成晶莹的神兵。
他一抖,从剑上抖落几滴雨丝,然后结成了雪花。
那个女人的眼睛渐渐地回光了,她好像才发觉身前站了一个人。
“咚咚”
这是心跳的声音。
那个女人的伞上有一朵梅花,其他的地方是纯白。
“梅十里,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罪人”没有开口,那是他的剑发出的声音。
“你不是他。我也不想和你多费口舌。”梅十里开口清脆。
“我就是他”剑说。
“你不是他”梅十里说。
剑有点恼怒了。
“你夺我心脏,将我丢进那个湖里,你让我的胸膛被冰凉的水穿透。你让我坠入可怖的梦境,”
他继续:
“如今我回来了,练就了一颗无敌的心脏。所以我要将你的心也挑出,看看里面是什么做的血肉?”
梅十里笑了。笑时好像有一朵梅花在她脸上绽放。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梅香十里。
“我夺你的心,只因为我爱你。我将你丢入幻境,只因为我想救你!”
“无论你如何指责我,我都不怨,因为我比你想的更爱你。”
“我做了难以挽回的错事。我至今还记得你的心脏勃勃跳动在我眼前的场景。”
“我做了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但只要想到为了你,我就算将世界撒满鲜血也无所谓。”
“爱让人变得痴傻。我明白。”
梅十里一连说出好几句话,然后用手指了指她的胸口。
”这里装着你的心。你如果还是想复仇,那你可以用剑挑开外面的皮肉,然后穿刺而过。“
她满脸热情地说。好像谈到了一件无比快意的事情。
“你的心在我身体里搏动的的时候,我感到无比的冰寒。你的心好像结了冰霜。但我还是想忍受着它的寒意,用我肉体的温度去融化它。”
“尽管比世上所有的寒冷都更寒冷,但我还是能从之中感到一丝温暖。”
“有这一丝温暖,我便毫无悔过。那丝温暖与我的爱结合,我感到升天的极乐。”
梅十里一脸陶醉。
那颗心脏的却冰寒。拥有它,自身外好长的距离都将是飞雪。
“罪人”沉默。他感到极其无语。没想到梅十里会这样处理那颗心脏。
他的眼里的神剑有些恍惚,这样的爱,岂不和他一样热忱?
但他别无选择。他来到这,本就不是为了聆听”爱“的福音的。
他将为了更久远的爱而拔剑,哪怕将自己溅得鲜血淋漓。
风雪落在梅花上。梅十里双手抱着脸颊,一阵绯红。
一把剑已提起。
一把剑已出鞘。
雪花不语。
剑已入喉。
沁出一滴血花。
梅十里双眼饱含热泪,但她仍然笑着。
她的双眼里有两朵梅。
血已将淌淌而出。
而泪还在缠绵于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