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李婶把锅里玉米面粥上边一层膜盛自己的碗里,把白面馒头给李叔,她从不吃“那点儿”细粮。李叔把馒头分给孩子们,李婶不让。自从李叔有病那时开始,就一直这样。孩子小的时候还能跟爸爸一起吃,大了不行了,那肯定不够。李叔吃完,坐着看孩子吃饭,心里总有歉意。立本总是笑着吃,吃得香。
立本和爸爸去挖地,俩人都戴上手套,一人扛一把锹。他们往东走——东边低,就是下边,爸说:你出生的那年,下边还没有房子。那年,你三叔去世——老家这辈儿人,数他有文化。他去世前,来的最后一封信,给你起好了名。你哥几个的名都是他给起的。他小时候也跟着上东北来了,得了病,就那时留下的病根儿。
立本问爸那时干什么呢?爸说:年龄小,先给人当伙计……
小盈看见了喊,他也要去。
“把锹给我,李大爷。”小盈从立本爸的肩上抢过锹,扛在自己肩上。他和立本一人一把,并排走,他摆过锹头来看,“咱俩不一样啊?”立本说:“你那是钢的,我这是铁的;你那把是桶锹,挖地用的,我这是防火锹,撮土的。”小盈用手指摸桶锹的刃,赞叹:“挺快呀!”立本说:“是用炮弹皮打的。”
小盈问:“干嘛用这么快的?”立本说:“挖地可不是省力气的活儿,有的挖折好几把锹。”小盈说:“不挖直接种不行啊?”
李叔说:挖出沟,土垫高了地,抗涝。挖成深沟,像护城河一样,也是河界,沟里,还是蓄水池。”
纸条上说,土地有形,水就有形。
立木的同学孔晓华来了,他深受他爸的影响。学生生活是个社会小舞台,他爸常给他出主意,“指导”“指挥”,他比一般孩子“成熟”。听说大人下地去了,孔晓华说:“走,去帮干活——我干过这活。”立木不想去,回来还没缓过乏来呢,但晓华说帮忙,他不好说不去,“没有锹了。”晓华说:“去向邻居借两把呗。”他们走小道去追。晓华说起了贵德,立木说:我爷爷奶奶帮过他们,他爸闯关东,还是我爷爷奶奶给拿的盘缠。
草甸子,小草在高低不平的或干或湿的枯草里长出。
春的气息弥漫。闻到了,什么味,那是春的气息附带的。
新的生命诞生于旧生命;旧的生命虽消亡,但孕育出新生命生长——也可以说是旧体的复活、再生。纸条上记,信息在生命里活跃,在无生命中存储啊。
靠近村子的一侧,软的地方,挖成了连缀的地。
地有两块,一块是去年挖的地,一块是今年开挖的——挖了一角的两条边。漫流的地方,地下水层很浅,老曲说,在干旱的高原打深井也不见得有水。这里挖地挖了一两锹,就往上渗水。地下有什么呢,有地质变化的记录;有矿藏吗,有也在深处;有文物吗,这里不一定有,在南方地下有旧城,冲积覆盖重叠。
有一只蛤蟆,微微喘,从冰下出来不久,身体刚恢复元气,它蹲在土埂上,判断人往哪走,想干啥。纸条上说,生灵有它的意愿。小盈拿桶锹,想扎死它。李叔用锹把蛤蟆连土一起撮起,说:“过了一冬,去活吧。”像撮粪便一样扔到远处,啪啦哗哗,落入水洼草窠。小盈喊:“哎呀给我呀,别扔啊。”李叔收回锹,说:“它从冰底下刚缓过来,多不容易。”李叔往手心吐口唾沫,拿起锹,开始干活。地就在那撂着,只要你付辛苦,就有收成。
晓华靠近李叔挖地,“大叔,今年种些啥呀?”
“那块种豆角和土豆。这块今年种不了,一年去荒,二年种,三年才是熟地。”
“我哥在建设兵团,也说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