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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莱奥利亚大陆中部,公共地帕雷,碧溪庄园区

软垫上的水晶球中雾气逐渐消散,男人双手合十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华丽的门厅中的吊灯没有点亮,只有炉火和落地烛台昏暗的光芒照向他没有表情的面部,摇曳不定的火光投射在他的脸上映出一些细小的皱纹。他数十年的人生履历此刻积聚在脑海中品味着方才水晶球中揭示的预言。

震动和撞击声从室外传来、大门被空气猛烈地弹开,玄关处用迷你毛皮斗篷装饰的乌鸦玩偶发出了鸣叫声。男人平静地回头看了一眼壁炉上躺在首饰盒里的钥匙、披上大衣径直走进门外的雨幕中。

明启纪1524年第一季罕见的大雨,夜空中雷电隆隆作响,如巨石撞击的尾音回荡在卡兰亚山山谷前的平原。借着骤闪的雷光,可以看见雨幕中从庄园大门连接的小路上四个人影正在靠近,雨滴中夹杂着鞋子踩踏在雨水流过的石板路上的啪嗒声。

守在门边的男孩嘴角带着血迹靠在墙角陷入昏迷,男人瞥了一眼便离开雨檐的遮蔽继续向前走去。

“晚上好,白依奥。”灰色鬈发的来者略显老态;冷漠的问候接近于一种坏掉的八音盒发出的嘶哑噪音。身旁的三名执事怀中抱着用黑色织布蒙住的方形物体。

“怎么了,穆尔奇,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是又需要我解释什么吗?”似乎对夜访者并不意外,法昂·白依奥瞥了一眼四周被雨幕冲刷的黑暗。“启示星来到这片天空之后每年你们都会来这里看看,我想我的家人应该和这没什么关系。”

“我怎么会随便来打扰白依奥庄园平静的生活呢?神廷海关最近注意到了策凡依都会区的动作,斯卡皮奥殿有理由怀疑一些相关分子因为那些什么学园的赞助活动混了进去。”

“哦,有趣,”法昂·白依奥不紧不慢地说,似乎他们正在日光下的海滨讨论晚餐菜单。这位久负盛名的预言家没有理会那三名执事的不满,“《制御法案》好像没有禁止这样的行为,神廷应该也没有理由干涉策凡依的魔技学研究。”

“当然,不过你应该记得那时的约定,在启示星回应预言的当下,神廷需要那种力量来扫清道路上的障碍。现在就是交出遗物的时候。原本我打算过段时间请你到最近的神殿去...既然尽快回收是上层的指示那就没办法了。”

法昂·白依奥配合地走到三人中间。

“神廷拿到遗物之后,一旦新的检测模型开发完成,我们很快就能找出谁是真正的问题所在...你和策凡依委员会的算盘打不响了...希望不是和你有关系的人吧?”穆尔奇讥讽地笑笑示意身后的三人开始准备仪式。

插入地面的权杖中央发出强烈的光芒,沿着杖柄流向地面形成巨大的金色法阵,密集的未知文字在法阵外侧形成两个反向转动的同心圆。法昂·白依奥与穆尔奇·赛卢佩亚进入法阵的瞬间便被光芒笼罩起来,灵息犹如流淌在肉体内的血液一般快速注入法阵之中。

三名执事将织布撤去,把折叠成方形的奇怪装置部署起来:金属制外壳从接缝处分开、从基座上被支架托起的球形核心对准法阵中的两人释放魔力、形成强大的力场将他们与外界隔绝。灵息在法阵周围形成涡流,在力场的影响下路旁的花草被压倒在地面、草地上灌木和龙尾树摇晃着、不断传来树枝被折成两半的声音。

法昂·白依奥张开双臂、他的灵魂似乎略微离开了躯体、布满生命树纹路的灵体中缓慢浮现出一只权杖的轮廓。像是正来到这个世界的新生儿一般那股力量适应着自己的形态并离开它的保管者向另一边移动。

“很好...”穆尔奇的瞳孔被染上法阵的光芒,他发动魔技、灵魂与对面的男人通过魔力连接成一座供那难以凭借肉眼直视的权杖通过的桥梁,至高的遗物之一、那柄权杖...传说中无数人梦寐以求也承载着神廷希冀的重要遗物...将那股力量...

遗物正式脱离了法昂的掌控来到法阵中央,现在完全独立的它不稳定地抖动着。就在穆尔奇的灵息越来越近,即将使自己的灵体与其融合将权杖收入囊中时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从宅邸里传来,掩盖了远处天空中的雷声。

三名执事马上冲过去查看状况,在法阵中的两人仍集中精神准备完成仪式——

“总督大人——”执事的呼喊被横飞而来的一股力量打断,法昂·白依奥和穆尔奇·赛卢佩亚都被震得摔倒在一旁,仪式被强行中断、短暂处于身灵分离状态下的他们都受到不小的伤害。

“咳——混账,怎么回事!”穆尔奇迅速起身,他十分在意的权杖变成了一团光球离开逐渐黯淡的法阵,向那破了一面墙的宅邸飞去,那里似乎有一个人影浮在空中。

面朝房子的穆尔奇中止了魔技,向那个人影冲去。

法昂·白依奥扭过头看着,他以为是雷光晃得自己眼花了。

有着浅金色长发的少女无意识地浮在空中,身周跃动着的强烈光波吹起她的裙角和衣袂;像是受到遗物的吸引一般,径直撞破墙壁而来的她闭着双眼、在权杖影响之下释放出驱散雨幕的灵息环绕成白色的风暴。执事放下仪器的执事们先后冲上去试图用魔技将她制服,然而魔技接触到风暴领域的瞬间便弹射回去、三人被击飞到草地另一头的树林中去了。

少女的胸口发出耀眼的光、牵引着螺旋形的光柱一直连接到权杖所在的光球之中,强大的灵息使周围的视界模糊扭曲起来。

“蕾瑟安!危险!快停下!”法昂·白依奥按住伤口试图唤醒昏迷的女儿,他贯注全力的魔技同样不起作用,似乎权杖与少女的力量已经连接起来。

“...法阵出问题了吗?不可能,区区一个十六岁的...这家伙身上一定有什么——把她拦下来!”穆尔奇擦掉嘴角的血迹看向另一边的男人,这一突发状况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去联系兰佩利!”他指示着从庄园外侧赶来的执事们,在事件扩大给神廷造成麻烦之前必须尽快解决。

“万象权能!”穆尔奇吟诵着咒语,从他的掌心冲出灵息构成的无数气刃强行切开风暴的庇护击中了光球,一阵强烈的灵波扩散开来将周围的几颗龙尾树折断,在风暴内部的气刃高速翻滚着将权杖分割开来,强大的破坏力在受到庇护的少女身上留下数道伤口。

法昂·白依奥马上飞身挡在中间阻止更进一步的行为,后续的气刃击打在他面前的魔力障壁上全部消散。“不许伤害她。”

“无论如何神廷都要取走遗物,别忘了约定,白依奥!”

两人的对峙只持续了片刻,穆尔奇意识到权杖的力量已经与新的主人结合。刚才强行干涉遗物的攻击损耗了大半精力,他咬着牙看着被气刃分割开的一半光球化为无数细小的碎片几乎在转瞬间飞向四周的夜空中消失不见,剩余的一半则彻底融入了少女的身体。在脱离灵体的不稳定状态下,那强大的力量会快速逃逸向世界各地。

在风暴的中心,少女的身边略微显现出灵魂的轮廓,她的额头中央亮起一处犹如六边形宝石的神秘徽记,随后又消失了。片刻之后,环绕在四周的风暴终于消散、少女像一片树叶般落在地面,她的伤口快速愈合着的同时,试图上前的穆尔奇被法昂拦住。

“你想在这里引发与公共地的直接冲突?”

短暂的寂静之后,穆尔奇眯起眼睛,随后举起右手、在手中一道发出寒光的锁链幻化成形,执事们将那位预言家包围起来。

“很不幸...其他神殿的增援已经申请了引渡手续,我会合法地将你们请回神廷。”

小路两侧受尽摧残的花草恢复了原状,无精打采地任由雨水浇灌。在激烈交战的几人身后,睁开眼睛的少女缓慢地用双臂支撑着身体爬了起来。

科雷奥·拉基斯懒洋洋地摘下墨镜,视野中浮现出精美的深层天花板。今天是济月的倒数第二天,这个月之前整整四十天他都和那个年轻人持续着这无聊的监视活动。他躺在会客厅的沙发中、一条腿放在覆盖着地图的桌面上,心里数着回到学园后可以忙里偷闲的日程。在他身后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正拨动着摇杆在文件柜和书桌之间往复。远处是被深夜吞噬的寂静,平日热闹非凡的飞影街162号现在只有他们两人。

“你在忙什么?”

“引导器显示碧溪地区出现异常,难道是雷雨天的元素干扰吗?我查看了最近一个月在策凡依附近的特殊气候报告,没有提到过大范围的魔力波动。”

科雷奥·拉基斯拿着墨镜的手悬在空中静止着,他在思考年轻人的话,仿佛做出回应是一件难忍的苦差,“你想说保密人那边的结界出现了问题?...碍事的人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啊——”

会客厅突然被闪亮的银色光芒填满,中央墙壁上的壁龛里那只浮雕猫头鹰叫嚷起来,它张开的双翅和羽毛结合成边框,身体则幻化成一个椭圆形的发光传送门,从那漩涡状的内部冲出一个戴着礼帽的男人,他一脚踏在地面上、斗篷卷住鞋跟险些将他绊倒、身上的雨水混合着伤口上的血迹瞬间打湿了地毯。

“于格、怎么回事?你怎么不从正门进来,发生什么了?”科雷奥·拉基斯被吓得马上从沙发里弹了起来,他跑向男人身边查看他的伤口。

“...是神廷的人...我在席隆亚市区通往碧溪的郊外被圣吉特卢殿的人发现了——”男人喘着气的面孔上带着疼痛感,但他玩味的语气似乎对此毫不在意。“...我的确没想到他们会出现在那里——”

“怎么可能?他们没有理由出现在那...难道神廷有了新的计划?”科雷奥·拉基斯拿起绷带和一瓶魔药用手摸着脑袋,书桌边的年轻人仍坐在轮椅上拿着几只卷轴沉默地看着。

“听我说...”男人一边微笑着一边咬住嘴唇将蘸有魔药的绷带包扎在伤口上,从怀里抽出一只占卜用的金属木制卡牌用牙齿咬住,“那肯定意味着在更远的地方还有其他神廷的人展开了行动,不出意外结界受到了诱导攻击。”他喘了口气,看向沙发后面的年轻人。

“看来可以确定是家父那边的状况。神廷提前做出行动了,那么需要马上派人通知委员会。”年轻人马上用摇杆驱动轮椅来到信台附近,支架上四处张望着的眼球状魔灵开始记录他所写下的信息。

“奇怪的是,如果只是想要抓捕法昂或者回收遗物不应该出现这种状况,我想有其他事件使双方的计划都被打乱了。”男人将那张变成血红色的卡牌放回口袋里,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从会客厅连接着的长廊另一端传来了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急促清脆的脚步声快速逼近的同时壁架上的火炬逐个亮起。一个戴着黑色头纱的女人闯入会客厅扫视着几人,手中拿一个收缩起来布满纹路的正方体金属块。

“我收到结界的详细信息了,是蕾瑟安·白依奥。神廷回收遗物时出现了意外,权杖的一部分进入了她的体内——”

科雷奥·拉基斯和男人面面相觑,年轻人写信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女人将正方体放置在一个沙漏状仪器的中心,上下方的两个基座发出亮蓝色的魔力链将正方体激活、打开的金属块中不断出现记录着结界活动信息的秘文。

“原来如此...虽然还不清楚发生意外的原因、那么圣吉特卢殿是作为增援在路上设伏,刚好遇到了巡视的我。”男人在会客厅里开始踱步,“想必神廷已经获得了手续,现在要么在他们从公共地边境关卡或海关离开之前获得驳回公文、要么倾尽全力将所有人留在庄园里等到委员会联系议会进行法案审查。这本质上不关那个女孩的事,如果他们越界了就存在非法嫌疑。”

年轻人从魔力构成的秘文画面处收回视线,“于格先生,我想到了第三种方法,根据新月纪的契约...‘持有诸神族裔赐福的远古智慧及力量时,复兴者与其盟友在复兴者之土地上必受庇护、他们的公正必被诸神族裔承认。’如果遗物接纳了蕾瑟安的灵魂,只要将身为学园承认的复兴者的她带入学园范围即可。”

男人和女人交换着眼神,“这真的可行吗?理论上好像没有问题,但...”

“以我对神廷的了解,宣称承认诸神族裔法理的他们确实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贸然行动。退一步来说,在学园之内突然赶来的他们也无法做出什么。”女人的手摸着下巴,对这一提议表示赞同。“这样的话,需要科雷奥前往学园并找到联系人,虽然有点委屈、但你得从下水道经过地下城街过去。于格,你们俩就先动身吧,我已经通知了附近的回廊成员,他们很快就到碧溪。我会留在这通过仪器查看各方面的情况。”

科雷奥·拉基斯翻开挂在墙上联系人名单,他用手扶着额头长叹一口气,随后拉开会客厅角落的活板门跳了下去。女人打开墙壁上的开关,化为流体的钢铁与坚石形成一只长有四翼的卡文兽从另一处壁龛中显现,灰绿色的坚硬皮肤覆盖着健壮的四肢,宽阔脊背的顶端则是由结晶状的巨大岩块构成的凹凸不一的平台。年轻人将轮椅固定在用于承载的顶部、蹲在前面的于格按着炼金巨兽的额头轻声吟诵咒语、他们径直冲进壁龛的传送门中。

少年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无垠的灰白色空间中漂浮着、他经过一个又一个描绘着各种场景的球状物体,与球体附近低沉的轰鸣声一同响起的的还有无数话语:老人的、年轻人的、男人的、女人的、高贵的、低贱的、喜悦的、哀伤的、激烈的、平静的...

他想要停下来仔细地观察路过的风景,但一股更强的力量将他向上吸引过去。仿佛身体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托着一般、他的视角仰起,看到了在空中悬浮着、以模糊的云朵状边界分隔开来的花园...覆盖着横梁的立柱组成了两侧的弧形拱廊、当他向上越过地平线之后,一片盛开的花海取代了与之前的空间连通的开口。

在碧蓝晴空下的花园中,一株似乎是由纯粹的光芒组成的树苗吸引了他的目光,在植物的边缘处散发出淡淡的浅蓝色微光,当那些光点落在他的身体上时,一种久远的安心感从四周传来。

“灵魂...的...在这里...遥远的旅途...”一个无法分辨男女的声音在他的心中响起,少年感觉到那个人正在他面前的不远处,但他却无法看到对方。

“那是什么?”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灵魂不由自主地产生疑问。

“漫长...隐秘的...终点...”那个模糊而断续的声音回应着他。

“?”他尝试集中精力思考,但思维仿佛无风的水面一般停滞。

“命运...抉择...你会遇到...”清脆而柔和的声音继续回响在他的心中,如落入湖面的水滴使他的内心泛起涟漪...

“星...”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时、他忽然涌起以自己的名字回应的冲动,内心波动的情绪使整个世界开始模糊扭曲...

他感觉到自己正远离那个花园、视界中变幻着的色彩如舞动的丝带一般环绕着、空间愈发撕裂开来。少年伸出手指尝试触碰着面前黏稠液体般蠕动着的景象,无数杂乱纷繁的信息瞬间涌入他的意识之中。那前所未有的悸动充满了他的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砸中一般,他的灵魂逐渐向下降落、呼吸也变得沉重...

洛希欧的手上传来桌面僵硬的触感,他睁开眼睛抬起头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左臂;一本摊开的巨大书籍映入眼帘,随后是图书馆内人们的絮语声。他的思绪终于回到现实,用手巾擦拭着刘海下的汗珠、少年稍微整理了一下领口和衣角的褶边便从座位上起身、长长的发辫摩擦着肩后的分叉短斗篷。

...竟然在这里睡着了,是昨天太累了吗,毕竟为了赶路连夜乘坐马车抵达这里。

他想着又伸出指尖抚摸着书页上的文字,仔细回忆着刚才的梦境,脑海中却只剩下一些碎片。

还是先去送信吧,那个比较重要。将书籍收在随身的皮带上,洛希欧确认了一下上衣口袋里的信件仍旧完好,便快步从长桌与书架中间的通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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