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严信伯的信之后,冯天养立即召集全体士兵,宣布自己因有要事暂时离开,预计十五日内可以返回,要求所有士兵务必在他离开期间听从黄胜的安排,严守训练纪律。
黄胜在香港总督府任职已近三年,此番专门请了长假,适合在小泥岗主持大局。
但容闳则是刚刚进入总督府不久,资历不够,最多再待两天就要返回香港。
简单吃了几口午饭,冯天养和赶来送信的两名士兵一起骑马赶回县衙。
回到县衙时,师父苏峻堂的信也到了,相比严信伯只鳞片爪的信息,苏峻堂的信中内容可详实多了。
严信伯虽然有心交好冯天养这位按察使的爱徒,但受限于身份不高,打探消息渠道确实有限。
而苏俊堂是实打实的的决策层,享有最高层级的知情权。
在赣州府被清军收复了三个月之后,一直蛰伏休养生息的江西太平军终于还是露出了他们的锋利爪牙。
江西宁都的太平军为了报复福建和广东清军在协助收复赣州一役中的积极表现,于七月二十五日秘密集结了两万人,直扑闽西门户汀州。
先是陈兵一万围困州城,随后分遣偏师扫荡诸县,五日内将周边各县全数攻破,劫掠了大批财货和青壮。
闽浙总督失去冷静,放弃支援安徽的原定计划,将手中的万余机动兵力抽调南下,联合福建本地清军,意图反攻汀州。
福建本地清军和援兵会师正在缓慢推进之时,太平军却突然放弃了对汀州的围困,以小股兵力伪装主力班师宁都,将大量财货和青壮押运回宁都的同时,还吸引了清军的注意力。
清军在确定太平军撤退之后,火速进军收复了汀州,然后一面向朝廷报捷,一面派出部分兵力尾随太平军来到汀州和宁都交界处,凭险设寨,以防太平军突然杀个回马枪。
至于南雄方向,福建清军既未派出哨探,也未发出警报。
成功瞒天过海之后,太平军此次行动的主将洪仁玕则亲帅主力一万五千人趁夜自汀州直扑南雄。
南雄州虽然自汀州被围后就提高了警惕,但却未料到太平军本就是声北击南之策,对汀州自始自终围而不攻,部队压根没受到什么损失,反而因为劫掠了诸多财货之后军心士气正旺。
猝不及防之下,作为支撑和前哨的三个小寨半日内接连告破。南雄州全城陷入在恐慌之中,知府和守城参将弃城而逃,两千守军悉数溃散,太平军兵不血刃攻破南雄,将诸多大户劫掠一空,于八月十三日撤军,由汀州返回宁都。
正在宁都境外与太平军对峙的福建清军为防腹背受敌,不敢阻拦,闭营自守,放任太平军大摇大摆的从营门外经过。
太平军此次军事行动不以攻城略地为目标,专心劫掠财货、粮草、青壮,目标明确,行动迅速,绝不恋战,取得辉煌战果,重重挫伤了闽粤两省清军的锐气!
洪仁玕于此一战成名,被清军列为太平军须提防之新锐将领!
而其人临撤军之前还抓走了一名南雄籍在朝官员的幼子,让其家人带话给叶名琛,警告广东清军不要再插手北方战事,否则太平军大军将至!
看完严信伯给自己的信件,冯天养心中不禁有些惊叹。
太平军虽然政教不分搞的内政一团糟,但那些领兵的战将是真能打啊!
前期有自己老爹冯云山、杨秀清、萧朝贵,中期有石达开、林凤祥、李开芳,到了晚期还有李秀成、杨辅清、陈玉成、洪仁玕等人。
优秀将领层出不穷,都是一时之俊杰!
难怪几度将曾国藩打的想要投水自杀!
消化完信中的消息,冯天养联想起自己那扑朔迷离的身世,心中感慨一番,却也知此时不是探究良机,放下了此番心思。
将县衙所有积攒的政务快速打发处理完,冯天养见天色尚早,点了五六名精干的衙兵,随自己骑马赶赴广州,一番赶路下,在第二天傍晚进入广州城。
以县衙的名义安排衙兵们在驿馆住下,冯天养回家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来到了按察司衙门,见到了自己老师苏峻堂。
苏峻堂也是一身倦意,身为广东按察使,在广东新任巡抚柏贵尚未到任的情况下,两广总督叶名琛、广州将军德纳,以及身为按察使的他就是整个广东权位最高的三人。
而其中两广总督和广州将军的职责都涵盖两广,不能专务一省之事,因此整个广东的政务实际上是压在苏峻堂一人身上的。
此次太平军猝然来袭,两广震动,更是让苏峻堂劳累不已。
但看到自己得意弟子的身影,苏峻堂还是有些欣慰的。
冯天养在新安干的两个多月他多有关注,不论是对原有利益格局的尊重,还是对县衙胥吏的掌控,冯天养都颇有谋略,至少是把自己的建议听了进去,干的相当稳妥。
如今接到自己信之后连夜赶来,想来也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房含章在广州活动多时,最终走通了广州将军柏贵的门子,说动叶名琛举荐房含章升任外省知府。
本来叶名琛的荐章都写好了,突逢此变,南雄州缺一老成官员前去收拾烂摊子。
于是叶名琛直接以总督名义下令,于昨日委任房含章暂署南雄知府,调派东莞守备率兵三千护送他去上任。
而房含章一走,新安县令就空了出来。
而恰巧前次谈判立下大功之人冯天养,正在新安县任县丞,且当时之功尚未嘉奖。
于情、于理、于势,水到渠成。
毕竟只是协助谈判的房含章都直接升任了正五品的州知府,立下大功的冯天养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功不赏。
虽说举人需要经过吏部大选才能被任命为七品官身,但事急从权。
圣旨都不止一次让叶名琛举荐不论出身,放手举荐任用人才了。
因此连一直看冯天养不顺眼的仲喆和毕澄都提不出合适的反对意见。
在冯天养尚未回到广州之前,赵寒枫今天下午已经提出以冯天养暂署新安县令的提议,并获得了叶名琛的首肯。
师父二人在后堂凉亭之中对坐后,苏峻堂让仆人离得远一点,随后将最新的情况说与冯天养听。
“弟子何其幸运,得恩师苦心栽培。”
冯天养诚心诚意的躬身行礼向苏峻堂致谢。
“此事也是你机缘到了。你若是在新安干的不行,为师也不会勉强推你,须知德不配位,反受其殃。”
苏峻堂坦然受了冯天养这一礼,接着继续开口叮嘱道:
“按我大清惯例,须得同进士出身以上才得授正七品以上官职,你此次虽有大功,但祖制昭昭,为免遭非议,此次你只能以从七品官身,暂署县令一职,接任之后,须得好生做出一番成绩,在后年吏部举人大挑之前立下功劳,届时为师会想办法为你谋取一个堂堂正正的七品官身。”
苏峻堂此言本意是想要嘱咐弟子接任后要专心政事做出成绩,却不料冯天养从怀中取出两份文书,面色恭敬的递了过来。
“蒙恩师教诲,学生一直想着如何再立功劳,不图光耀门楣,至少不会辱没了老师名声,两月以来朝思暮想,稍有所得,请老师指正。”
苏峻堂闻言一愣,接过冯天养递过的两份文书,知道自己这个弟子从不妄言,于是认真翻看起来。
《关于新安县开设红单船维修厂之提案》
《关于新安县开设钟表制造维修厂之提案》
两份文书各自是一件提案,苏峻堂看完之后半是惊喜,半是不解。
第一份提案他很清楚,正是叶名琛当下之所需,只要提交必定得到批准。
因为首批筹集的红单战船目前正在训练之中,而只是训练产生的维修保障费用已经庞大到让叶名琛肉疼的地步了。
若自己能建造一个红单船维修厂,不仅是减少维修费用的问题,更意味着战船的后勤保障将不再受制于英人之手。叶名琛早有此念,但苦于无从着手。
但冯天养在提案中提到,他通过上次英方的翻译容闳,找到了一位愿意合作的英方商人塔特,此人和英方马六甲总督有姻亲,愿意协助在新安县码头建造一个红单船维修厂,一应所需修船修炮机床设备和维修之工程师均由塔特协助购买招募。
整个提案唯一过分的要求是,塔特要求独享船厂建成后的六成利润。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隐患,便是此前尚未有过洋人在本土开设工厂之先例,此事可能会引起清流人士之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