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将手中的烟蒂从车窗细缝弹了出去,冒烟的烟蒂很快被纷纷细雨浇灭。今天下雨,对开出租车的老王来说,是个不错的天气。希县这个小地方啊,不下点儿雨,基本没人拦出租。 老王又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估摸着还能拉几个做工回家的人,正寻思着,就看到路边有人招手,心头一喜,连忙将车开了过去。透过后视镜,老王看到从车门处挤进来一个圆鼓鼓的人。当下心里开始盘算,这人这么胖,都可以顶两个人了,得要多点钱。尽管这样想,但脸上却带着笑意道:“没带伞出门啊?哈哈,去哪里啊?” 话音刚落,老王就瞅见从后面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心里嘀咕这人是给哑巴?但手上却十分利索的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下龟山”,扭过头道:“去下龟山是吗?到那边有点远,要25块钱。”见那人点头,便连忙开车。 过了一会儿,老王又看到路边有人拦车,正准备将车朝路边开去,却听到“不要停,我给你50块。”声音低沉沙哑,吓得老王一个哆嗦,半响才反应过来,这是身后那位客人说的,原来她不是哑巴。 “好的好的,那你坐稳了。”刚刚他想顺路再带一两个人,所以开车速度并不快,这会儿不能那样做了,自然也就加速了。 十多分钟,下龟山到了。 “诶,下龟山到了。”老王边开车边问,“停哪里啊?” “前面路口停。” “好的。”老王将车停好,侧身将头看向后面,见那人已经将50块递了过来,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接过钱道,“这会儿雨正好小了些,走路小心啊。”那人没回,老王也不在意,等她下了车,打了方向盘,抬眼瞥见车灯照到的那个刚刚下车的人,真像一个游魂,老王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打了个哆嗦,今天可是清明节,还是早点回家吧。于是不再停留,车灯闪了几下,彻底的消失在黑暗当中。 姜沄沄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在细雨之中。她的头低低的垂下,就像是她的脖子承受不住她那颗圆鼓鼓的头的重量一般;腰也弯着,像是背脊承受不住她厚重的身体一般;右手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路上偶有一两个见到她的人都被她吓一跳,连忙躲向一旁,离她远远的。 这时,她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了脚步,门却突然开了,显然吓了她一跳,而她也把开门的人吓了一跳。 “谁啊?!”那户人家的女主人尖着嗓子喊了一句,手上已经摸索到了扫把了。那架势,只要黑暗中的人向前一步,她就要打出去了。幸而那人转身离开了。她松了一口气,探头探脑的观察一下四周,这才将放在屋外烧包袱的火盆端回了屋,随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这些年下龟山很多人都搬出去了,留在这里的人不多,这种时候,越发的吓人。 而此时的姜沄沄心里却在想,以前烧包袱,都是放在稻草堆上烧的…… 又走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了下龟山脚下,这个时候雨终于停了。她从黑色的塑料袋里拿出一支手电筒,打开后才抬起脚开始上山。山路泥泞,并不好走。尤其是对于肥胖的姜沄沄而言,更加艰难。 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雨又开始下了。幸亏这山没有外面的世界变化快,否则怕是找不到。 姜沄沄又从塑料袋里拿出砍柴刀,循着记忆开始对着面前的荆棘杂草一顿乱砍,总算是整出了一条小道来。蜿蜒的小路大约五十米长,姜沄沄站在枯黄的杂草堆里四处张望,记忆中应该就在这附近。于是她放下手中的塑料袋,蹲下身子拿着手电筒,透过杂草的缝隙,她终于找到了目标。 除掉附近的草,姜沄沄终于来到了这块缺了一角爬满了杂草的墓碑前。 这一角上的断痕经过十一年的风吹雨打,已经变得老旧不堪。这是其中一个被害者的爸爸用锄头凿断的。那天她也在场,她想要阻止,却被父亲死死的抱在怀里,挣脱不了…… 雨变大了,视线变得更加模糊了。 姜沄沄先是将附在坟头的杂草拔了,拔不了的就砍,然后再将坟包上的枯草给清除干净,一个多小时后,才总算将这座旧坟收拾出来。 收拾好后,这才打开黑色塑料袋,拿出里面的红烛,插在坟头的两旁,然后点燃。细密的雨并不能熄灭这耀眼的烛火,它在雨中跳跃着,显得十分的雀跃。 点燃了烛火,又拿出一把香点燃,然后跪在坟前,恭敬近乎虔诚的磕下三个响头,这才将香插在红烛中间。接着,将黑色塑料袋里的一摞黄纸拿了出来,放在怀里,拿出一张,就着红烛点燃,烧着,之后放在一旁,又接着抽出一张开始烧,一张接着一张…… “姜善远……隔这么久才来看你,对不起啊。呵,你不知道吧?我们家没过多久就搬家了,去了南边……”姜沄沄低声呢喃,“当年,我告诉他们,是你救了我,可他们却说,你是打算袭击我,可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了。但是我知道,确实是你救了我。你是一个好人……这些年,我每天都会告诉菩萨、告诉佛祖,告诉他们,你是一个好人,你是被冤枉的。他们有神通,能知过去与未来,他们一定会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来世,让你投胎到一个富裕的家里。有一个疼你的爸爸,爱你的妈妈,还有很好、很好的朋友。你可以好好的学习,考上名牌大学,还可以和喜欢的女生谈恋爱,结婚、生孩子……你会拥有一个幸福无比的人生……” 姜沄沄呢喃随着最后一张烧光的黄纸一同停止了。之后便又是良久的沉默,烛火照亮的,是跪在地上缩成一团不断颤抖的身影,还有那偶尔不小心传出来的压抑的哽咽。 终于,红烛灭了。 许久之后,姜沄沄动了动,似乎是想起来。但由于长时间跪着,外加天气冷,淋了雨,她浑身上下早已麻木了。挣扎了几下,都没成功。不过,最终还是让她成功的站起来了。哆哆嗦嗦的打开手电筒,捡起地上的柴刀蹒跚的将刀藏在墓碑的后面,显然是打算下次来的时候在用。之后,再对着墓碑深深的鞠了一躬,才转身离开。 真的是身体麻木了,脚踩在地上都没知觉了。姜沄沄小心翼翼的,尽量不让自己摔跤。她笨重的身体一摇一摆的朝外面走去,握在手上的手电筒,也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的,突然,手电筒的灯光在某一处停了。 姜沄沄心如擂鼓,她张嘴呵道:“谁?!”尽管她很想表现出凶悍的口吻,可是出来的,却是沙哑颤抖、没有一丝震慑力的声音。于是她暗咳了几下,又叫了一句:“谁在哪里?!!出来,我看到你了!!!” 没有声音。 姜沄沄慢慢向后退,她决定回去将藏在姜善远墓碑后的那把柴刀拿出来。自发生那件事情之后,她对于人的视线就变得格外的敏感,不会错的,那草丛后面,站着一个人。 也许是恐惧给了她力量,回去的路她竟然走得十分顺畅,很快的,她拿起了那把柴刀。柴刀握在手中,狂跳的心总算平缓了一些。 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她又开始往外走去。手电筒的光又照向刚才的方向,她又走了几步,右手紧紧的攥着柴刀,越来越近了,她扬起柴刀狠狠的朝那片草丛砍去!! 没人! 姜沄沄连忙用手电筒四处照了照,没人!! 胸口急促的起伏了几下,才逐渐平稳。可能是人已经走了,姜沄沄这样想着,转身朝山下走去。然而还没走两步,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攥在手上的柴刀还来不及扬起,便只感觉背后被一双手狠狠一推!! 她的身体快速向前倒去,她来不及做任何动作,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然后便像个皮球一样滚落山坡…… 姜沄沄在血泊之中转动着头,她想要看清楚那个将她推下山的人。然而圆睁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你小声点,沄沄刚……,你……吵醒她。” “我晓得,……怎么……” “打针之后就没得事了。”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姜沄沄耳中逐渐清晰。 “这孩子,淋点雨就发高烧,真是吓死我了。” “还不是怪你?昨天下雨,我叫你去接她,你倒好,看别人赌博忘记了!” “嘿嘿,梅子,你看你,又说这件事做么事?”姜孝德满脸讨好的笑容,眼角余光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女儿醒了,连忙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女儿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笑嘻嘻的说道,“烧退了,没得事了。沄沄啊,饿了吗?爸爸正好带了粥来,这就给你盛啊。” 姜沄沄眼睛紧紧盯着转身去给她盛粥的男人,这是她爸爸年轻时的模样无疑。说是年轻,其实也不过是十一年前的样子罢了,只是这十几年,她的爸爸被她的事情折磨得白了头发弯了腰。 “沄沄,沄沄?哎呦,怎么哭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啊?”张冬梅见女儿醒来就瞪着眼睛盯着爸爸,还以为她恼她爸爸,可过了一会儿居然哭了起来,这下子张冬梅又忍不住白了一眼姜孝德,“心肝宝贝哦,哪里不舒服跟妈说啊。是不是气你爸爸没接你害你生病?一会儿我就帮你打他。” “来来来,别哭了。吃饱了之后再打我。”姜孝德听到宝贝女儿哭了,忙端着粥小跑到病床前。 “爸!妈!” 姜沄沄喊得撕心裂肺,听得姜家夫妇两人心一揪,张冬梅顿时就红了眼,一把抱着哭得厉害的宝贝女儿,也跟着哭了起来。 面对着哭得伤心的妻子和女儿,姜孝德也是手足无措,直到医生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才缓解了这悲伤至极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