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大队支部书记陈东贤说是用拖拉机来接何喜富去村游斗的,但却径直开到了堰口塘。
堰口塘离湖上大队的村庄也有二三里路,塘里也拉着一根根带漂浮物的田丝绳,塘口停着一只木船,木船边有三四个人伺候着。
一看这场景,老吴心头之火就越烧越旺,未等拖拉机停稳,便从那把小椅子上起身,指着陈东贤嚷道:“陈书记你唱的是哪一出戏,你应该明白这样做是要负责任的!”
“我知道,该负的责任我当任不推。”陈东贤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走过过去扶老吴从拖拉机上下来。
待老吴站稳后,陈东贤从衣袋取出香烟,先递给老吴一支,老吴绷着脸摇头,陈东贤便往自己嘴里一塞,点着火抽了起来,然后喜皮笑脸地问老吴:“老吴同志你看现在我们是先批斗何喜富,还是先让何喜富检查我们的珠蚌?”
老吴知道这是陈东贤在调侃自己,但主动权已握在他手上,还有什么办法呢,只是沉闷闷地回他一句:“人都被你劫持过来了,我还有说话的权利吗?”
“好哇,既然你老吴让我作主,那我就决定让何喜富先检查我们的珠蚌了,这满塘珠蚌可是今后我们湖上大队的希望哦!”陈东贤连点空客气的样子都没有,当即吩咐副业队长骆兆灿卸下何喜富挂着的牌子,抓紧时间下塘检查珠蚌。自己则把老吴请进管理房喝茶聊天。
何喜富在骆兆灿陪同下仔细检查着珠蚌,他乐呵呵告诉骆兆灿,这里的珠蚌生长情况远比诸北大队生长的好,主要是这里的水质好,但也有几个病变,他要求骆兆灿及时摘除病变珠蚌,平时注重肥水管理。
何喜富和骆兆灿爬上塘埂时,大阳已开始西斜。
陈东贤把老吴送出管理房,还用那调侃的口气对老吴说:“看来你们的游斗队伍是不会来了,我还得用拖接机把你们送回去呢!”
陈东贤就叫过骆兆灿,要他负责与拖拉机手一起送老吴他们回连七湖电排站。
对于今天下午的游斗,老吴十分恼火。他本想通过这次游斗,把大割资本主义尾巴活动引向一个新的高潮,才知高潮未形成自己倒反而威风扫地,他恨死了诸北、湖上两个大队的大队干部,他们确实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老吴没回家吃晚饭,只在电排站食堂里草草扒下几口饭后就走进批资学习班办公室,关上门独自喝起茶来。
老吴打定主意要在今晚给公社割资本主义尾巴专项工作组写一个有关下午何喜富游斗的报告,反映诸北、湖上两个大队对批资学习班开展大割资本主义尾巴宣传教育行动配合不力、支持不够,部分主职干部还参于擅自抢游斗对家下塘检查珠蚌行动的情况,请求工作组对这两个大队作出通报批评,对主要干部作出严肃处理。
朱家湖大队废弃的牛栏房里,何喜富呆滞滞地盘坐在门板床上。
那个亮着暗红色之光的十五瓦灯泡忽然晃动了几下,两位看守人员以为何喜富在做什么事情,就连忙过来从那个只有两根横档七根直杆子的窗户往里看,见何喜富严若木鸡地坐着,就随口说上一声:“没事就早点睡”,便走开了。
何喜富何尚不想早点睡呢,经过一个下午的折腾,他确实累了,回来后草草擦了一下身子,吃过看守人员送上的一碗饭,早早钻进帐门躺下了。
但他就是合不上眼,甚至越睡越觉得没睡意。
他回想着下午游斗的场景,两个大队的干部都敢把自己抢去下塘检查珠蚌,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做违反了组织纪律,会受到上级的有关处分?应该不会,或许他们是真正看到了养蚌育珠的希望,才不顾自己的政治声誉了呢。
他思考着下午蚌塘检查的问题,最担心的莫过于自己生产小队的蚌塘,这倒并不是说他关心自己的比关心他人的还重,而是发现自己生产小队这个蚌塘,由于水质没湖上大队的好,毛病也远比湖上大队的要多。
特别是那个蚌瘟病,已造成部分珠蚌喷水无力、粘液附着排水孔,有的已张壳而亡。
何喜富知道这是我国迄今为止夏秋两季流行最广,危害最大的一种病毒性蚌病,发病当年的死亡率可达80%,存活下来的蚌在下一个发病季节仍会死亡。
出现这种毛病的原因是没有按标准管理和控制好水源,何喜富明白,眼下最要紧的做病蚌隔离和定期消毒,同时合理控制好水源。可惜自己现在是在批资学习班里关着“紧闭”,一切无法操纵,而在队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没有人能完全掌握这一技术。
何喜富打算给批资学习班办公室写封信,请求给他放一二天的假,回队处理好病蚌。
何喜富从床头的草席底下取出批资学习班发给他用于写自我检查资料的信笺纸和圆珠笔,俯卧在床上写了起来。
灯光本来暗得发红,加上蚊帐的网眼一格一格地映在白纸上似无数只细小的虫子在爬行,这让何喜富看得眼花眩晕。
何喜富干脆走到床外,端过一张方凳放到电灯泡下当作桌子用,自己则蹲在方凳旁写起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