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之中,走廊小径处灯火通明。
今晚这些火烛灯油钱想必就要花出去不少,这也是李家财力雄浑。按杜涵在中都时的经验来看,凡是暴富之人,都有些嚣张自大,就连家仆都不免带上些不良习气。但结合以往搜集到的信息以及这两晚的经历来看,李家虽富,倒也算御下有方,家丁丫鬟都调教的不错。
“杜先生,这里就是客厅了,您先坐,小人给您去沏茶。”
杜涵颔首,走入客厅,却被一幅书画吸引住了目光。
客厅正中悬挂着一幅山鹿登高图,一头雄鹿昂首挺胸的站在高山之巅,下方的山石密林中各种异兽匍匐在地时隐时现。不提那些异兽画的惟妙惟肖,单是这山鹿便神俊非凡,有股王者之风,只是看着就令人心生折服。
再看落款处,写着云中君三个字。来云台县前,他也看过一些中都机要处关于云台县的县志文书,只是有如此画功的人,他竟没有听说过。
正在这时,李家家主李山的声音响起。
“失礼失礼,罪过罪过,让客人久等了。”
李山赔笑着走向杜涵,他眼下有些红肿,神色也比昨日憔悴了许多。
“李家主言重了,不知您夫人如何了。”
李山脸色一黯,招呼杜涵坐下,才开口说道:“不瞒先生,拙荆素来体弱,今日旧疾突发,病情来的凶猛,云台县大半大夫都被请来,可却束手无策。”
杜涵闻言,想了想问道:“听闻白大夫医术最好,那白大夫也无法?”
李山苦涩一笑:“那白大夫医术高明,使用一套针法将吾妻吐血之症止住,但随后我夫人便陷入了昏迷,药石无用,这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
杜涵低头沉思,猛然间想到什么说道:“慈云寺的大师何在,佛宗弟子立志普救世人,那慈云寺有一株菩提古树,其伴生树上菩提果更是无上宝才,可入药救人,不知大师们可有随身携带。”
李山摆了摆手,有些气苦。
“早些时候家仆来报说大师们全部出去了,言明有事,明早才可能回来。”
正此时,有仆人进来禀报说家丁李飞回来了,还带着一位叫魏佳禾的书生。
“哦,来的正巧,我这师弟也懂些岐黄之术,不妨让他看上一看。”
李山听杜涵这么一说,眼中也有了些神采。
“那快!快些请进来。算了,老夫亲自去。”
杜涵不禁感叹李氏夫妇伉俪情深,倒也没在意对方冷落自己。
李山和杜涵一前一后找到魏佳禾,杜涵到时,李山正拉着魏佳禾往后院走去。
“师兄!”
魏佳禾看到后来的杜涵投去求救的目光。
“救人要紧,”杜涵看向一脸激动的李山,“在下可否与师弟同去?”
“自然可以!说起来白大夫还是杜先生带来的,本就于我有恩,不管魏先生成与不成,我李山都承二位的人情!”李山说着就要给二人下拜。
魏佳禾连忙将李山托住。
“李家主不必如此,在下自当尽力而为。”
言毕,二人也不再耽搁,随着李山来到后院。
拐过弯儿,就看到一群带着药箱的医士大夫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说着什么,那白大夫身边围着的人最多。见到李山过来,那些人都急忙围了过来。
“诸位可找到救治的办法?”
李山焦急的问道。
此话一出,那些围过来的大夫都一脸尴尬的停在原地。
“李家主莫急,在下这就回去翻找医书古籍,定会找出救治李夫人的方法!”
其余医士都出声附和。
李山拱手说道:“那便麻烦诸位了。”
“应当的,应当的。”
这些人赔笑着回礼,然后背起药匣灰溜溜的离开了。
“哼!这些混账东西,平时没少拿李家的好处,没想到竟这般无用!”
白大夫尴尬的摸了摸胡子,虽然知道说的不是他,但他和这些人一样,都是大夫。
“李家主莫恼,他们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是李夫人的病确实棘手。”
想了想,白大夫还是替他们说了句好话。
“老夫也是气急,白大夫莫要怪罪。对了,这位是魏先生,也懂些医术,特来给内人看病。”
白大夫见是和杜涵一起的年轻人,倒也升起一些期待,毕竟杜涵脸不红气不喘的背着他跑到李府,肯定有些本事。
“白大夫,在下魏佳禾,不知可否将李夫人的病情告知,在下也好了解一二。”
“好说,你先随我来看看病人,稍后我们再详谈。”
魏佳禾跟随白大夫进了屋里,李山迈步欲要跟上,忽见一名满脸慌张的仆人跑了过来:“老爷不好了,少爷又挣脱开了。”
李山闻言,脸色一变,厉声说道:“再多加派些人手将少爷屋子窗户门框封严,不能让他跑出去!等明早大师们回来再说!”
“是,是!”
仆人又慌慌张张的跑了回去。
“令公子这是怎么了?”
李山见杜涵询问,犹豫了一下叹道:“罢了,杜先生对我有恩,既然先生询问,那便随我来吧。”
二人从侧旁小径去往李梦才的住处。
还未走到,杜涵便听到一阵如同兽吼的声音。
杜涵转头向李山看去,对方只是摇头叹气,并不说话。
“老爷!老爷!少爷跟发疯了一样,我们钉的木板,不少都被少爷撞破了!”
杜涵向李梦才的房间看去,几个身材壮实的仆人使劲顶着大大小小的木板,屋内好似有一头猛兽正在不断的向外冲撞。
“少爷!我是李虎啊!您不认得了吗!”李虎带着哭腔使劲顶住木板,每每被其他人撞到屁股还会不由自主的哎呦一声。
“少爷您安生些吧,等明天早上大师们回来就好了。”另一侧的李豹同样哀声哭求。
可惜里面的李梦才置若罔闻,不管不顾的一下一下的向外撞击着。
“杜先生,这本是家丑不可外扬,还请先生不要传扬出去。”
李山眼中闪动着泪花,这一晚妻子病重,儿子发疯,饶是他见过大世面,也被这些变故打击的身心俱疲。
“李家主放心,在下自是有分寸。”杜涵让李山安心,随后问道,“李公子这般样子多久了?”
“据家仆禀报就在不久前,本来我儿睡得好好的,突然嘶吼不断,值夜的家仆发现后便进去查看,谁知…”李山愣了一下,急声道,“说起来,我夫人也是在那时突发怪疾,难不成两者有什么联系?又或是有什么人暗中加害,想要图财害命!”李山眼神凌厉扫视了一遍周围。
“大概是什么时辰?”杜涵复又问道。
“子时正初,”李山很确定,“那时老夫正为我儿诵读祈福经文。”
杜涵一怔,子时正初,也是元气鼓荡,引发潮汐的时候。
“快加木板!门要被撞破了!”
卧室那边正在堵门的李管家突然怒吼出声。
话音未落,咔嚓一声,挡在门口的木板碎裂,李管家也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了出去。
“不好!”
李山脸上一惊,刚要喊人,就看到一个身影冲了出去。李山往身侧一瞧,杜涵已没了踪迹。
李管家刚要指挥人手前去挡门,就看见一个人影急速闯了进去。
“小心!”
杜涵没有回应,屋内响起一片桌椅花瓶碰撞之声。
李山急冲冲赶了过来,便要往里进,被李管家拦下。
“老爷,少爷现在神志不清,您进去了他也认不出您的!”李管家安抚下李山后,问道,“对了老爷,刚刚是谁进去了,需不需要帮手?”
李山刚要答话,就听见屋内一声大喝,犹如晴天霹雳,听得屋外之人心头一震,但随后心中却莫名安定下来。
“这是浩然正声?”
李山望着屋内喃喃说道。
“老爷您说什么?”李管家被那声大喝震得耳朵疼,没听清李山的话。
屋内在杜涵大喝之后,再没有传来李家公子的咆哮声。屋外的仆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纷纷看向李山。
不大一会儿,就见杜涵打横抱着李梦才出来了。
“李公子昏睡过去了,可有干净的厢房,这里面怕是不适合李公子休养。”
“有有有,原来是杜先生啊!杜先生您跟我来。”见是杜涵,李管家愣了一下,急忙回道。
两旁的仆人上前接过浑身沾满血迹,衣服破烂,头发散乱的李梦才。
“天快亮了,李家主也去休息一下吧,杜某帮您看顾着李公子,确保他不再癫狂。”
“是啊老爷,您可不能累垮了,这李府还需要您做主呢。”
李管家也开口劝道。
“把梦才带去西厢,我就在后堂休息。”
后堂靠着云氏卧室和西厢,去两边都很方便。
李山疲惫的捏了捏鼻梁,看看天色,已过了丑时。
“是,老爷。”
李山强撑着精神向杜涵行礼:“李府遭此大劫,多亏了杜先生,先生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李家主客气了,若有所需,定会相告。”
杜涵拱手回礼,就算经过打斗,依旧风度翩翩。
“好。”李山也不再多说什么,在仆人的扶持下去往后堂。
杜涵朝着李管家点了点,李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招呼李虎李豹架着李梦才去往西厢。
东方泛起鱼肚白,李府的风波才算是平静下来。
……
十一章
天光大亮,李府早起的仆人开始了一天的事务。
丫鬟和家丁换班之后,有人提着餐盒送往云氏卧室,西厢和后堂。
“夫人那边怎么样了。”李山将浸过冷水的帕子敷在脸上,长长的舒了口气,他草草休息了一个多时辰便醒了,实在是睡不着。
“夫人那边还没醒,不过有人送餐时见到白大夫和那位年轻的公子在争论着什么。”
丫鬟将李山递过来的帕子搭在洗漱盆边上。
“哦?那我过去看看,记得不要怠慢了杜先生那边。”
“是,已经熬好了补气养身的药膳送过去了。”
“嗯。对了,慈云寺的大师回来没有?”李山想起昨晚家丁的话,慈云寺僧人说今早返回,不知道回来没有。
“尚未回来。”
李山皱了皱眉,脸上浮现些许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
等李山来到后院云氏卧房外时,正好听见白大夫和魏佳禾争执的声音。
来送饭食的家丁抱着餐盒尴尬的站在一边,一点也插不进去嘴。
看到李山过来,家丁如蒙大赦,赶忙过来找李山。
李山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侧起耳朵听二人在争论些什么。
就听白大夫说道:“李夫人久睡不醒,现在应先疏通经络,血气顺畅自然醒转无虞。”
魏佳禾反对道:“不可!李夫人看似是血气淤堵引起的供血不足,导致昏睡,但却是元气滞塞,在身体穴位处盘踞,导致血气不畅。贸然疏通,有经脉胀破之危。”
“荒谬,李夫人一弱女子,身体里哪来的如此多元气!况且元气入体之说虚无缥缈,乃是那些妄求长生之人的执念,我大周立国一千八百载,从无有人将元气直接纳入体内还能活着的先例。”白大夫吹胡子瞪眼,显然不认同魏佳禾的说法。
“虽无直接纳元入体之法,确有蹊径,我等书生修行浩然正气便是以自身精神勾连天地元气,以此壮大自身正气。况且,这云山地处九州西南边陲之地,拥有奇花异草无数,也许李夫人有什么奇遇,误食过什么奇珍异草致使天地元气入体,也未可知啊。”魏佳禾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
“那你说怎么办!”白大夫吹胡子瞪眼,“李夫人已经昏迷一整晚,血气淤堵,药汤不进,再耽搁下去,恐有性命之危。”
“那也不能草率行事,若是元气爆体那就悔之晚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