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响」
冷玉笙走到房门口时,身穿隔离白罩衣,连头脸也护住的胡九刚从房间出来。
见他要迈步,胡九忙回身将门阖紧:“殿下,小的有几句话,劳烦移步跟您交代。”
胡九带他走到廊下,寻了个阴凉通风处,躬身作揖道:“阿嫣和师公子情况都不太好,我得给他们带走观察治疗。”
“什么意思?”冷玉笙有些听不懂,要去抓他衣领,但胡九迅速后退一步。
“殿下不明白?”胡九也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只得费心解释,“这病从口入,那井水全是脏污,他们泡里边——”
还未说完就被冷玉笙打断:“我去看看她。”
说着转身就走。
“她不想见您。”胡九只能抬高声音,“您去也没用。”
冷玉笙忽地转回身,神色有些委屈:“为什么?”
“因为京南路还有一摊子事要管,每天有无数百姓死于疫病。泽县聚集的医官还没派下去,被道人搅乱的局势也要收拾。殿下,您的责任还很重,不能任性。”
胡九道:“阿嫣交给我,您可以放心。不出一个月,活蹦乱跳还给您。”
一个月?可他立刻、马上就想见着她。
“你怎么确定她一定病了?我得听她亲口说。”冷玉笙根本不想听他叨叨。
胡九慢吞吞说:“刚看她身上已经起了红疹,今夜准会发起热病。耽搁一天,便会严重一分。”
冷玉笙身体只僵了一下,立即往房间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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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将军!”胡九小跑着追过来,赶到时见冷玉笙已经在叩门了。
“阿嫣,你叫我瞧瞧你。”他尽可能把情绪压住,声线放到最柔缓,并不敢破门。
阳光映照中,能隐约看到房内一个人影渐渐接近房门,但在离门不远处停住。
“你来干嘛?”隔着门板,人影问他,声音有些虚弱,有些疲惫。
“没事儿,就来瞧瞧你。两三天没见了,想你了。”
听见这话,胡九连忙后退几步,左瞅右瞅,寻了一棵树避了避。
“哎……”杨烟叹了口气,嗔道,“你走吧,我果真病了。不能传给你,而且,很丑。”
“谁嫌你丑了?”
“我嫌啊。”里边人影叉了叉腰,“要是现在给你看到,我可就宁愿搁井里直接淹——”
“死”字没说完,门瞬时就被破开。
冷玉笙站在门口,没敢往前走,定定地瞧着她。
杨烟连忙拿袖子遮住脸,慌张退回到床上,放下帐子。
然后帐里迅速起了一下一下的抽泣声。
冷玉笙哪见过这阵仗,她也不曾在他跟前娇气过,但就这么娇弱一下,他便立刻投降。
他又退出去把门带了上。
“瞧……瞧过了,阿嫣……我错了。”冷玉笙贴着门低声安抚,“你先回去治病,想吃什么就说一声,我想办法去给你找,等我忙完就去看你。”
他侧耳听了听门里动静,哭泣声渐渐没了,刚想离开,里边人又问:“殿下,师公子会如何处置?他还能活着么?”
一些事情冷玉笙不想现在告诉她,只道:“先给他把病治好再说。你甭管他了,安心养自己身体。”
空气又静默起来,许久杨烟才冷冷淡淡说:“知道了,您回吧那。”
冷玉笙右手握住拳头,愣是没敢往门上拍,最后只用左手抱了抱,转身欲走。
“还有——”杨烟又补一句。
他立刻收回腿。
“我见着胡易了……”
——
“瞧……瞧过了,阿嫣,我错了!”
离开明州回泽县的马车车辕上,胡九眉飞色舞地跟邱大仙比划小王爷在姑娘门口如何如何的期期艾艾,邱大仙嫌弃地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杨烟蜷缩着躺在车内,脸上遮着白布,三伏天里裹着毯子仍然瑟瑟发抖。
明明第一时间就喝过药了,可很快浑身发痒,上吐下泻,胳膊腿也都发了肿。
有胡九在她不担心治不好,只是满身满脸的红疙瘩叫她痒得发疼,只能尽力将自己整个儿包裹起来。
马车的摇晃中,她昏昏欲睡。
鼻尖似又嗅到了腐臭气味,黑沉沉冰冷井水里什么也看不见,翻身也艰难,她只能攀着井壁由着自己下潜,即使一直憋着气,还是有无边无际的臭味蔓延,冷意如尖刀般刺入身体。
她记起挂满头颅的定州城城墙,被血光淹没的掩月庵,逃难时见过的饿殍,来京南路途中遇见的病尸,庙堂的每一次细微动荡,都是百姓的山崩海啸。
她闭着眼睛,摸过一样东西,推开,又摸过一样东西,再拨走,摸到了冰冷的、僵硬的、膨胀的一只手,却不是师意玄,种种柔软粘腻冰冷的触感叫她心惊胆战。
她终于摸到了他手上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