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奔叹了口气看向城外的黑夜,儿子只有小的时候才会这么认为,等他长大了,就会发现他的阿爹,不过只是个守门卒。儿子想要谋个好点的官职,阿爹只能叹气。儿子想要娶个好点的媳妇儿,阿爹只能叹气。
也许那个时候,自己也会走上这城楼,然后待上一整宿。就像很多年前,父亲坐在了土灶后,红砂的灰黯了,他看着黑湫湫的灶孔,待了一整宿。
远处有人影走来,李奔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是一个人弯腰在拖着什么。头发散乱得看不清脸,衣服上也脏兮兮的,李奔大喊了一声站住,那人却不听,一步一晃地走着。
走得近了,李奔看见他衣服上的血迹,不由得心中一紧。贼寇盗首没什么可怕的,腰上的刀不是摆设,敢来就叫他尝尝厉害,怕就怕事儿急,还没个凭证令牌,“城门已经关了,往西行一里地,有个茶棚可以歇脚!”
“开门!我是小司寇府徐士师之子,今日带人出城缉盗,却遭了埋伏,此言非虚,尔可验明!”
李奔下了城楼,接过盖着小司寇印的调书,示意可允放行。他将调书还给徐继儒,轻声说道:“我送他去找医师,你......快回家去吧。”
徐继儒一下子看懂了那个眼神,他在否认,但他已经信了。他一边跟自己说着不可能,不会的,不要去想,不要去相信,但是他停不下脚步,他觉得自己还在田地里跑着,接着是摔倒,人影,刀影和天旋地转的死亡。
人学会走路摔了很多次,学会跑步又摔了很多次,但有的时候是一次也不能摔的。徐继儒不停地提醒着自己,不能摔倒,那是一个不祥的征兆。跑过一个大缸时,他踩到水差点摔了,但还好,他站稳了。徐继儒掐断了那个征兆,带着小心翼翼的庆幸,可梦魇还是接踵而至。
是啊,会不会是一场梦呢?可是死亡是如此真实。灰蒙蒙苍白发青的脸有一种陌生,那么熟悉的脸因为这种陌生变得有一些虚假。可这种虚假便是一种真实。
因为梦中,死亡是一种先定下的确信。这种确信可以激起心底的情绪,可以看到惨烈的方式,可以感受到挣不开的血液,可是梦,反而缺少属于真实的不真实。
僵硬冰冷的手抬起来发轻,底下是坠积的一点点紫红色。带着先知的悲悯的声音,不管如何抗拒都能听到那些颤抖中的小心。淡淡的甜,轻轻的涩,锈铁丝尖锐地扎进鼻子钩住喉管的臭味。来来去去,又充斥着黏附着不肯离开。
死亡实在是丰富,确定只要一瞬间。
徐继儒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痛哭起来,他的肚子因为哭泣使劲收缩着,像一只深深凹陷的鼓。窒息的压迫让所有声音都停了,全世界只剩下了这种被硬生生抽空腹腔的痛苦,但这样挨着死亡还能好受一些。直到身体不自觉地抽搐,吸入一口气,迫进心脏的痛苦转换成狠狠的哭声,又撕扯开来。
毫无保留的哭泣,是在一片空旷之中,前面什么也没有,想也没有。